产科那位男医生(82)
时移世易。
裘盼以为生活已经够糟了,不可能再糟了,已经到底部了,不可能再往下掉了,该时候触底反弹,该时候重新爬起来了。
但当她振作起来准备出发,蹬一脚,底部又忽地下沉,她掉得更深了。
孤苦伶仃地在深夜陌生的路上徘徊游荡,是逼不得已。假如可以,裘盼恨不得蜷进熟悉的被窝里闷头大哭,然后有一个肩膀供她依靠,有一个拥抱给她慰籍,有一双耳朵听她吐槽和发泄。
可惜。
母亲和姥姥已经替她承受了许多,不能再多了。除此之外她只能靠自己了。
一只手安静地递到眼前,拿着一片雪白平整的纸巾。裘盼抬头看递纸巾的男人,他眼神磊落,脸容温和。
头顶隐隐约约留有他掌心的余温,似茫茫大海中一叶浮萍。
裘盼忽然着魔,想要更多。
她没有细想,也不想细想,只管低下头,闭上眼往前倾倒,让自己的身体靠进了男人微微僵硬的怀里。
他是她在这里唯一认识的好人。
请问可不可以借她一刻钟的时间?
她很累很疲惫,让她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烦地靠一靠,歇一歇。
这样很无礼。
但她没有力气支撑了。
对不起。
拜托了。
男人的身躯结实精瘦,像小暖炉一样,微微地辐射着温暖的热能。他稳稳地站着,如守岗的军士,隐含着无声无息的巨大力量,就像即便有两个她三个她倒进他怀里,他亦能屹立不倒。
他身上有滴露的经典松木香味,淡淡的,清洌干净,越闻越安心。也有不认识的酒香,浅浅的,诱人微醺,越闻越贪心。
陈家岳望着马路的尽头。
也许太晚了,他就算把马路望透望穿了,也不会再有车辆驶过来了。
腰间传来柔力,怀里的女人悄悄地抬起双手环住了他。她湿润的脸颊贴着他的衬衫,轻颤的双肩单薄瘦削。
仍是伤心人。
此时的他最好抽一根烟。
抬手往口袋里摸,哪里有烟?
连替代品手指饼都没带。
手放下,不知怎的搭到女人的肩膀上。
想往外轻推,却使不出劲,推不了。
在产科工作了十多年,曾经被问过看着准妈妈们半/裸的身躯,会不会有歪念。
这个问题匪夷所思。
他该怎样解释,人们才会相信,当他披上白大褂那一瞬起,脑子里就只有一个信念:拯命。
不过脱下了工作服,回归到生活里,他只是一枚普通人,普通的男人。
付朝文在电话里说“300斤的美女”。
用不着300斤。
100斤的就不好办了。
东市的治安看来不错,不然哪会到现在都没见有警察或者联防的路过。
如果有路过的,他会被当作好人还是坏人?
空气中飘来一股清香,清香又清甜,闻过了忍不住想再闻,他糊糊涂涂地上了瘾。
今晚的酒他喝得不对。
被望穿秋水的马路那端终于来了一辆轿车。
轿车司机远远地看到这边道牙有人,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要过马路,不管,按了喇叭再算。
骤来的喇叭声响把伤心的人吓了惊,腰间的柔力闪了闪,接着悄悄地缩退回去。
陈家岳搭在人家肩膀的手像巧合一样,把对方往回收的手握了个正。
裘盼抬头看他。
他绅士地给予了她想要的时间,不打扰,不排斥,任她搂抱。
她很感激。
如今手被他握住,是无意还是故意?
她猜不透。
陈家岳的手骨节分明,干净素白,温热的指尖带着薄茧,触磨她的掌心。
她有些留恋,竟不舍抽手。
陈家岳也低头看她,她哭肿的眼,哭红的脸,宛如一抹受风吹雨打的桃花。
乘人之危,大概就是如此。
但他到底开了口。
“如果你没有去处,”迷离的嗓音一字字传入裘盼的耳中,“我住的酒店在附近。”
漂泊半空的落叶随风荡进镜般的湖面,无声无息地惹起一圈圈浮沉的涟漪。
湖底翻云覆海。
裘盼躺进了酒池,每一个毛孔,每一处发端,被香醇的酒液灌溉浸泡。
犹如粘上的两块磁石,想分开,最后还是深深地相贴于一起。
陌生的温度渐渐融和,她被温柔地暖着,似乎又回到了遥远的爱人友人的身边。
不再孤寂。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此刻的她找到了一个缺口,有涌入,也有流出。
涓涓不息。
偶尔之间有一丝清醒,不禁自问:怎么会?
有些事情不该不对,离经叛道。
却不违和。
原始而至,自然而去。
云顶花开花落,山涧潮涨潮退,雁过留痕,魂牵梦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