辇道增七+番外(127)
他刚走出几步,便听见背后一声轻哼:“毛头小子,真是福大命大。”
云灼置若罔闻,径直走自己的路。
男子那一句话中又是嫉妒又是向往,他也不愿多看那少年人健康完整的体魄,他蔫蔫地转回头,对着同桌的患病者苦笑,“我这一条贱命,染上病没人愿管,也没人能治,到头来死了,一把火烧了,这一辈子就过完喽。”
“寻沧王族好啊,瘟疫来了,宫门一闭,管外面人是死是活。”另一人有气无力道。
墙边草席上,一声嗤笑朝着墙,“等都死绝了,也就没事了。”
但还是有人不甘地期望着,“云归谷呢?云归谷派人来都城了吗?”
云灼顿住脚步,背上的一摞纸张忽然重若千钧。
“你还指望他们啊?”有人像听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快半个月了,你看云归露面了吗?我早就听说了,人家呀,在这档口可聪明着呢,早早就封谷避世啦!”
“封谷避世?”那道不甘的声音不可置信,“不能!云归谷都不管的话,咱们可怎么办啊?!”
“云归这叫一个通透呀,什么悬壶济世,都是狗屁,自己命要是都没了还悬什么壶济什么世?”
云灼被钉在原地,隐约间,那晚的雨声去而复返,那雨滴像是一滴滴跌在耳膜,如同医馆里的字字句句一般振聋发聩。
“云归谷那种为自全而做的打算,难道就不觉得可耻吗?”草席上有声音愤愤不平。
有将死的理中客分析得头头是道,“哪里仅仅是自全。云归谷和王族一样,已经知道这病没救了。云归谷中比那寻沧王宫还要安全太多太多,谷一封,哪还用得着管我们。一年后人都死绝了,到时候再出来,各势力元气大伤,他们能成这天下的新王也说不定。”
从前云归谷是医术高超,是普济世人,是悬壶济世活菩萨,赞誉与感激捧得那般高。现在不同了,一次不作为,可以抵消以往无数次的善行,百年来的作为,在言语里化作乌有。
“世间劫难中,还想着分一杯羹的,实为豺狼小人!”那人掷地有声。
云灼回过头,“不是。”
他那一瞬间的声音戾气太重,众人诧异停住,不知这贸然闯入又匆匆离开的少年突然间发什么狠。
“不是你说的那样。”云灼看着方才高谈阔论的人,他像是被人狠狠踩上了一脚,表情认真到可怕。
那人惊讶过后,不屑转瞬间便回归,他眼角的纹路都宛若渗进几分讥笑,“怎么?事到如今,云归谷还有拥趸?睁开眼看看吧,他们不管世人死活的!”
“云归谷内率先爆发了疫病。封谷,就是因为知道传染性极烈,致死性极强,不愿连累世人。”云灼看着那张仿若洞悉一切的脸。
“云归谷内率先爆发疫病?”那人反问,“照你这么说,云归人是不是也率先死绝了啊?”
措辞直截了当,直指要害,刺得云归唯一幸存者耳膜生疼。
暴雨如注的浇洗真的去而复返,族人的血液,带着腐臭气息,日日夜夜以来,如同已经渗进云灼的躯体,泡烂他的骨骼。
“云归谷,”云灼道,“确实已经覆灭。”
一句真相的吐露,让云灼咬紧牙关,让云归的最终结局被他用一句简短的言语总结,那些纯白而温暖的曾经随着这句话语而逝去得更加明确,他在千夫所指里放下骨血里的骄矜,妄图解释一句。
医馆内众人皆是一愣,随即面面相觑,一双双浑浊的眼睛互相对视。
随即,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有人笑得喘不过气,“这是我得病以头一回被逗乐哈哈哈哈!”
“哈哈哈你当我们蠢吗?云归谷那地势,那条件,就算天下被疫病倾覆,它也合该是留到最后的那个!何况这寻沧都城的百姓还留有大半!云归谷覆灭?笑死了!”
屋内充斥着快活的笑声,云灼像是被挤压又像被刺痛,他看了十六年纯粹信念的眼睛微微张大,错愕地看着前仰后合的人们。
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这场疫病下,剧烈的不幸滋长的阴暗很庞然。善言并不存在,真相也不重要,只要怨气与不甘有的放矢,便是痛快。
“轮得到你来胡编乱造,为他们打抱不平?先活下来吧,说不定明天火里烧的就是你。”
云灼几步快走过去,“我是云归人,我所言句句属实。”
云归谷众人在做出封谷这一决定时,便已是无心顾及误解与否,他们舍弃了世人的评判,或者说,可能根本不在乎。逝者已矣,世人口中是非曲直全然听不到,宁愿活着腐烂,任由痛苦蔓延,谷中人至死也问心无愧。只可惜唯一活下来的那个人,要听着云归谷在世人口中的模样,任由一张张嘴将真相生杀予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