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非你(29)
现在想来,准备那场比赛,是桑虞整个跳舞生涯中,遇到的第一个重大难坎。
编舞老师建议她跳到月季花的完美绽放,也只把舞编到这里。
但她觉得这样不够完整,一枝月季不应该只有花开。
因此,桑虞和编舞老师产生了极大的分歧。
老师认为她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眼界浅薄,理应尊重老师,依照老师的想法来,他又不会害她。
桑虞平常不争不抢,可对于舞蹈往往固持己见。
她昂起巴掌大的脸蛋,有理有据地反驳:“可是老师,最终上台表演的人是我,如果我都不能赞同舞蹈想要传达的情感,还有打动评委的可能性吗?”
编舞老师没想到娇娇柔柔的小女生会是一个硬茬,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怒气冲冲地留下一句:“那你自己去想该怎么跳吧,想不到也没有参赛的必要了。”
随后,桑虞确实在日思夜想,在教室上自习课、课间休息,都在笔记上勾勾画画。
她那时经历单纯,无知而无畏,凡事总想尽善尽美,每每冒出一个念头,都觉得不够有深度,有震撼力。
当时沈亦淮在南城舞蹈学院念大一,空闲都会回高中来找她,关心剧目的筹备情况。
眼看着比赛日期逼近,桑虞迟迟找不出适合的,足以说服编舞老师的思路,又在这方面心高气傲,不愿屈从,成天烦闷至极。
她甚至考虑过,要不放弃这一年的比赛吧。
转机在一个晚夜,沈亦淮带来了全新的思路。
他说月季要花开,更要花落,她不止要诠释鲜花盛放的过程,还要有处于尾声的凋零。
凋零入土,但绝不限制于泥土,脱离枝干的花瓣要抓住偶遇的每一缕清风,拼尽全力跃上半空,飘向远方,抵达一朵极盛时期的娇花,所无法抵达的高度。
挣脱束缚,无需观众,自得其乐。
那何尝,不是一次新生?
听他难得一见的激情澎拜,桑虞霎时醍醐灌顶,数日的愁容消散不见。
她兴奋地抓住他的衣袖,要立马商讨后半段的舞蹈动作。
次日,桑虞以这个方案打动了编舞老师,让老师心甘情愿地重新编舞。
在之后,她凭借《枝上春》,成功夺得了该届梨华杯少年组女子中国古典舞的金奖。
赛事结束,桑虞才想到重要的一环,问沈亦淮从哪里来的灵感。
他没怎么讲,浅显地说是瞬间产生的。
因由此事,桑虞对这位打小熟识的师兄多了一重认知,不可控制地崇拜,时不时痴痴地仰望他。
年岁递增,她才明白,这样陌生的情愫叫喜欢。
昨日种种,皆成不可再追,桑虞收回黯然的目光,继续沿着脚下的路径走。
风雨共行二十年,她和沈亦淮因为舞蹈,有过无数个朝夕相处,不断在跃动舞步中磨合身体和精神,早已于积年累月间,成为最了解彼此的存在。
好比关于生养下一代的问题,他们不曾交流过只言片语,沈亦淮却能笃定她会以舞蹈事业为先,绝对不可能停下来一年半载,去生孩子。
且不提当了妈妈,身形容易僵硬走样,体力可能大不如从前等自身的问题,舞团终归是一个极度现实的地方。
首席的位置不会有一日空缺,她坐得上去,别人也能坐得上去,排队等候,翘首以盼的优秀后辈不胜枚举。
她离开一两年,就等同于离开目前在舞台上,耗费二十个严冬酷夏,千辛万苦拥有的一切。
桑虞凄凉地笑了笑,她终于理解了沈亦淮那天为何会说他们的工作特殊,最好提前和相亲对象讲清楚。
的确特殊,或许一大半家庭,一大半男人,都不能接受她不要孩子这一点。
她也不会为了任何人妥协。
思及此,桑虞倏然想到,假结婚又有了一个好处,至少在这方面,绝无负担。
脑中适才转过那日餐厅内,岑野给出的婚前协议书,她的耳膜就接收到一阵机车的轰鸣声。
桑虞心一紧,放眼望去,斜侧面的道路上驶来一辆墨黑机车,放肆操作的清瘦男人头戴同色头盔,全然遮住了容貌。
但她立即辨认出,是岑野。
接近是本能的行为,桑虞害怕和他迎面撞见,掉头朝右手边的拐角跑去。
彼方,岑野护目镜下的双眼眯了眯,原本直行的机车忽地在前方打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弯。
他好不容易从熙熙攘攘冲回了通幽曲径,又冲去了熙熙攘攘。
这片的道路四通八达,桑虞不敢停歇脚步,一面奔回小区,一面琢磨:岑野没看见她吧?
他把机车骑成流星赶月,稍有不慎就会小命不保,视线肯定锁定在前方路况,不会分心给岔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