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谣(59)

作者:画七

此时天色已晚。

夜幕在阴雨季降临得格外迅速,眨眼的功夫,天就沉沉撤去光亮,视野中只余隐隐绰绰的凉亭轮廓。

颇为奇异的是,也不见有仆从点灯,然这天色彻底转暗的一刹,整座府上都像被一只无形大手拉住了隐形的开关,啪的炸出蓬然光亮出来。

再一回身,整座帝师府邸霎时灯火通明。

楚明姣与苏韫玉对视了一眼。

这种手段,他们以前也曾捣鼓过,因为很耗灵力,又没什么实用效果,很快就被厌弃。

而值得深思的是,这位帝师,在他们听到的传言中,可是实打实的肉体凡胎,并不修灵力。

那这位在帝师府点灯的,是府上负责保卫帝师安全的修士,还是自称帝师故交的宣平侯小世子。

走进芭蕉丛深处,小道童明显收敛了神色,十一二岁的男童,打扮得再仙气,也是满脸故作老成的稚气。他屏住气,抿着唇下巴拉得长长的,竭力庄重严肃,也不跟他们说话了。

楚明姣平视前方,心想这是要到了。

果然。

没一会儿,小道童整了整垂在半空中被冷风荡开的衣袖,对着一座四面都垂着珠帘的八方亭半弯下腰:“大人,两位客人到了。”

“好。”

一只手将凉亭从里面将珠帘掀开,落得一片清脆声响,男子声音清透似流泉,如乱琼碎玉,极有韵味:“竹隐,为贵客奉茶。”

道童应了个“诺”字,扭头跑进夜色中。

楚明姣视线自然而然全被这位传说中神秘得不能再神秘的帝师吸引走了,她对一个人产生兴趣时,会全神贯注地仔细观察。

挑开珠帘的那只手很好看,骨节修长,有种嶙峋孤拔的美感,似乎天生适合舞文弄墨,居于高堂之上。

她视线往上扫,落在灯火下的男子五官上。

这帝师看着果真年轻,约莫也就弱冠之年,足蹬软底长靴,通身包裹在一袭浅玉色衣袍中,身前的石桌上摆着壶酒,香味绵长。

他长了双桃花眼,却并不显得勾人妩媚,风情潋滟,反而十分干净,像未曾浸染过任何污秽的琉璃石,与人对视时能将对方浅浅印进瞳仁中。

哪怕没有经过灵气的滋养,也依旧长成了令旁人无地自容的剔透五官,给人种含霜履雪,清和平允之感。

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初雪,新竹和泛绿的湖水。

有点出乎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

“我前两日就和你提过,偌大的帝师府该多些人伺候,竹隐竹笙都还小着呢,看看门还成,其余的事,上哪给你分出三头六臂去完成。”懒懒散散的声音适时从帝师身后传来,借着微弱的火光,那人跟着看过来:“你非不听,这下好了,八百年来个客人,连盏茶都上得不及时。”

这人站得不直,曲着腿,手指上转着块由线穿成的吊坠,一圈一圈,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着。

比之帝师清风淡月的着衣风格,他通身的搭配显得有些花里胡哨,好在脸还能看,虽不如帝师那般经得起细看,但也很有种玩世不恭,戏耍红尘的风流意味。

关于这人的身份,楚明姣心里立刻有了答案。

宣平侯府的小世子。

“帝师府中,清净为上。”

柏舟眼底宛若天然润了一块晶莹剔透的冰,这让他不论说什么,都落得不骄不躁:“两位,坐。”

冥冥之中,楚明姣心头划过一丝怪异的感觉。

可她观察帝师十分仔细,细节处皆有留心——他不会是她认识的任何一个人。

于是很快压下这一瞬而过的熟悉感,她和苏韫玉在那张四四方方的石桌前依次落座。

不想浪费太多时间在前期尔虞我诈的试探环节,楚明姣落座后挽了挽垂到脸颊的长发,索性含着笑先开口介绍自我:“初次相见,问帝师安。我姓楚,名明姣,峪州人,这位亦是族中弟子,唤宋谓,与我同行。”

她不刻意挖苦,嘲讽或尖着嗓子存心不好好说话时,声音清脆如落珠,有一种令人怦然心动的少女明艳气。

“我名柏舟。”帝师很有礼数,他看向漫不经心旁听的宣平侯世子,也做了简短的介绍:“这位是宣平侯府世子,凌苏。”

“你让我门下道童送来的三样灵物,我已看过,皆是举世罕见的珍稀之物。”

他掀了掀眼皮,眼尾压出一道清冷的线,像是眼下那片冷白的肌肤上沉入了片林荫,字句轻缓:“无功不受禄,这三样东西,我受之有愧,不敢承担。”

这时候,两位道童捧着新沏的茶上前来。

帝师无声挥袖让两人暂退,将道童新奉上的热茶往楚明姣跟前送了送,食指一侧很快被烫出层恹恹薄红:“姑娘不若讲讲,今日煞费苦心登府求见,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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