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流天才论(142)

作者:陆雾

余颂听得迷糊了,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她本该是个普通工人家庭的孩子,吃着包子骑自行车,可是一恍然,她竟也穿起礼服,昂起头,来到这万众瞩目之地,与世上顶级的钢琴家同台竞技了。

到底是怎么一路走来的,她也记不清了,只是聚精会神品味着音乐。闭着眼,她放松下来,单手撑头,竟然快盹着了,后来还是姜宏不耐烦的嗓音叫醒她。

他有些粗暴地摇她肩膀,道:“喂,余颂,别在这里睡觉。你是真的还是装的?过来旅游的吗?出门在外好歹给中/国人争点气,别弹得一塌糊涂。”

“这话我对你说才是吧。”余颂有些迷糊,嘴一快把心里话也说出来。姜宏气得夺门而出。

姜宏的发挥倒配得上他的脾气,这次他剑走偏锋,选了肖邦的作品28,24首前奏曲。这是一套曲子的组合,既有生与死的主题,悲天悯人的预言,又有轻柔延绵的雨滴声,四季的风景变幻。因为这不是一组曲子,而是一套曲子的集合,对演奏者的要求极高,很少有人会拿来当比赛曲目。

想来姜宏是想用曲目的复杂性掩盖技巧的生疏,他大可以在参赛前拼命练熟这套曲,考虑到曲目的难度,又是初选,评委也会适当宽容。但范克莱本赛又被称作钢琴界的奥林匹克,因为比赛是四年一届,而且曲目量极大。就算侥幸晋级,姜宏的小聪明也耍不了多久。

他全程发挥还算惊艳,手指的条件好,降b小调发挥得酣畅淋漓。但收尾的节奏有些乱,想来也是久不弹长曲子,容易累。

终于轮到余颂了,坐上琴凳后她抬了一下手臂,果然肌肉还是有些紧张。她先弹的就那首肖邦的《唐璜》主题变奏,提前有过虞诗音的指导,她刻意把开头弹得更慢。这是一首春天的曲子,弹到中途,她也莫名感到欢欣雀跃,多少也忘了在比赛,有展翅欲飞的轻盈感。不过她提前研究过评委,九人中有两人来自英国,有四位在之前的比赛中都更倾向古典派。所以无论情绪多轻快,她的台风依旧端正,不做表情,不摇头晃脑。

之后她又弹了莫扎特和巴赫,这是最保守不出错的选曲,就算不讨评委的欢心,也不至于倒扣分。起身鞠躬谢幕时,她才觉得手臂又沉重起来。

被踢出局的是老将霍夫曼,已成名的钢琴家第一轮就走实在是面上无光。他在演奏时错音太多,实在不能包容。选手间有窃窃私语,有人听说霍夫曼患了腱鞘炎,大拇指根本抬不起。他今年才只有三十一岁。琴声最公平也最无情,他本想用比赛给事业收一个光彩的句号,却只换来一串尴尬的省略号。

第二轮要淘汰六人,并且是给定曲目,选曲必须包含一首奏鸣曲。姜宏毫不意外出了岔子,选了一首高难度的李斯特,连错三个音,连累到下一首曲子也是漏音。天赋可以遗传,技巧可以传授,但上台时神安气定的心态学不来,只要能靠练。早吃亏比晚吃亏好,谁都不知道上台那一刻会有什么意外。

姜宏下台后,余颂笑着拦下他,道:“西班牙谚语说,人不能用真本事,因为会被人发现根本没本事。这句话说得真有道理啊,你说是吧,姜老师?”

姜宏冷着脸,道:“你别太得意,你拿不到名次,就算进了决赛也没用。谁会记得第四名?”

余颂的发挥也不算好,她的手臂更加抬不起。她弹了莫扎特的《C大调第十奏鸣曲》。这首曲子没太多技巧,弹会不难,弹好不易。她模仿的是荷洛维茨的版本,追求演奏中细微的音色变化。她天生单薄瘦削,演奏无法在气势上占优,就着重训练手指的灵活性。按键的位置和力度一样重要,演奏时手指飞快地在琴键上下移动,贴近琴键根部,声音则变柔;靠近琴键尾部,声音则多出韧性,再配合丰富速度与力度,她的音色便如黄昏晚霞般万千色彩交叠,层次分明。

这么弹还有一个讨巧的原因。她的手臂愈发吃力了,用延音踏板放缓节奏后,演奏更多依靠手腕用力,她的手臂也能稍微放松些。不过投机取巧很快就有报应,第三乐章的尾奏她弹得含混了,手指已经累得紧绷了。好在后面的一首肖邦夜曲弹得很流畅,她自信应该能将功补过。

晋级的消息是在晚上宣布的,选手们提前半个小时集合。孔正熙连这十几分钟都不放过,拿了谱子边看边等。他的手腕上系了根红绳,余颂有些好奇,朝他指了指,他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她自然是心领神会,这是一种希望自己好运的迷信,知道没想到他这么直白地显露出来。她也松了一口气,对这次比赛紧张的原来不是只有她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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