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凛冬(89)
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是大事,只要许正石能改,一家人慢慢还钱,日子总是会越过越好的。谁家都有后院着火的时候,谁家的日子细细数来都是一地鸡毛,千万别觉得没指望了。
许梦冬信了。
那段时间许正石一直住在家里,人不像以前那样风光,走路不在昂首挺胸,烟从几十一包的万宝路变成几块一包的红梅,但他的的确确变得老实了。
他以前在酒厂当工人,还会一点瓦匠活,能给人修灶台,修烟囱,偶尔在镇上打个零工,赚得虽然不多,但起码能贴补家用,许梦冬周末回家的时候还能吃上许正石亲手炒的菜,当爸爸的自觉对女儿有亏欠,夹在她碗里的鱼肉都是没刺的,这让许梦冬觉得,他真的在尽力弥补。
她也信奉并秉持着姑姑的那句话——一家人终究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只有家人才会真心盼着你好,不会抛弃你,不会害你。
你原谅你爸爸一次吧,他会变好的。
好啊。
好啊。
许梦冬潜心相信着“一切都会变好”的剧情,她努力忘记许正石在她脖子上留下的指痕,忘记他说过的“一起去死”的恶毒诅咒,只要在许正石身边,她依旧努力做个乖女儿,也努力相信,许正石会重新做回那个好爸爸。
如果。
如果她没有不小心打开许正石手机的话。
那时高考成绩刚刚下来,明明该是她最开心的一段日子,顶着巨大的压力,她考了个好成绩——英语答题卡根本没有涂错,是她太过紧张记错了,她考了几次模拟考都没有达到的高分,文综甚至过了两百,完全够报任何一所艺术院校。
哦,还有谭予,谭予一如既往地成绩稳定,下成绩的那天谭予第一时间给她打来了电话,他在电话里哄着喜极而泣的她,说着甜蜜的情话。
我的冬冬真厉害。
接下来是报志愿,我们可以一起去北京了。
离开学还有很长时间,你想去哪里旅游?不是一直想去内蒙草原吗?我陪你。
最后一句,也是呢喃重复最多的一句是——冬冬,我真的好喜欢你。
许梦冬把自己蒙在被子里,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她说:“就只有喜欢吗?”
十八岁的少男少女,谈爱未免太过深刻,但谭予还是果断说出口,没有一丝犹豫。他说,许梦冬,我爱你。
许梦冬又哭了一鼻子。
她那时觉得自己踩在彩色的云端,人生可望也可即,一切都很好。特别特别好。
许正石也高兴,他在家里准备了一桌子菜,满满当当犒劳许梦冬,临开饭前却发现家里没酒了,让许梦冬去镇上小卖部买一瓶。
“买贵的。”许正石这样说着,又看了姑姑一眼,还是重复道,“就这一回,咱们也高兴高兴,买贵的!”
许梦冬美滋滋地拿着零钱出去了。
路上她还想和谭予再聊会儿电话,可走在半路才发现,她拿错了手机。
那是智能手机刚刚大规模普及的年代,没什么花样,她和许正石的手机是同款,是许正石还算富有时给她买的,黑色的联想,外壳朴素像板砖,她的那一只有细微差距,后盖粘了一个小小的跳跳虎贴纸。
手里的这个却没有。
许梦冬懒得回去换,横竖谭予的手机号也记得滚瓜烂熟。
可尴尬的是,她发现许正石的屏幕有锁屏密码,是那种九个点点,连接成图案的密码。
后来无数次,许梦冬想起当时的场景,总不知该庆幸还是该后悔。她知道许正石这个人爱偷懒,密码一定很简单,她先试了L,不行,再试了Z,不行,最后画了一个口,屏幕开了。
她看见未读短信,鬼使神差地点了进去。
许正石给一个陌生号码发消息,那些词许梦冬不懂,什么返水,什么抽利......
她看到许正石发出去的文字:[什么时候能到账?]
对方回了他驴唇不对马嘴的一句:[照片拍了吗?]
许正石回:[利息多少?]
对方回:[看时间,也看照片质量。]
紧跟着又一句:[照片必须要全身的。你女儿多大来着?]
就是这句,让许梦冬心里猛然跳动,无比剧烈,很明显又慌乱的预感,好像巨大的鼓槌一下下重击着她的大脑。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手指在抖,险些拿不住手机。
她小心翼翼点开手机相册。
只看了一眼,如遭雷击。
六月初夏,蝉鸣尚未登场,残阳与红霞在山际相融,浓郁得像是喷射蔓延的鲜血。
呼吸被切割的细碎,许梦冬险些缺氧。
她这才知道,前几天她在家里卫生间冲凉水澡时听见门外的窸窣声,不是她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