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鬼(7)

作者:银渔

逄风和陈二刀合力将老人抬到火炕上,老人裹在被子里,还在呜呜地哭,嘴里呜噜呜噜念叨着:“杀不死的,杀不死的……”

小姑娘找来把破旧的扫帚,小心地清扫着茶杯的碎片。她脸上带着歉意:“实在抱歉,爷爷的病又……”

逄风站起身来:“姑娘不必自责,是我的不是,刺激到了令祖父的心伤。我等是行商人,赶路匆忙,便不叨扰姑娘了。”

陈二刀急忙将一块碎银放在火炕上,憋了半天道:“闺……闺女,看你瘦的,多……多买点好吃的补补。我们俩着急赶路,就先走了。”

他说完,就拉着逄风做贼似的灰溜溜地逃走了。

他们走了很久,直到那豆灯火彻底淹没在夜里。陈二刀才忍不住问:“逄风兄弟,你说这爷俩,以后该怎么办呢?”

逄风沉默不语。

陈二刀又自顾自地叹道:“忙死忙活几十年,不够天上人一顿饭钱。上有五兆天灾,下有皇帝和仙人大老爷的税钱。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你说他们收了税,怎不开仓救济我们呢,仙人大老爷这般无所不能,为何不动动手指,消除人间的灾祸呢……”

逄风其实想告诉他,修真之人没那么神通广大,可他最后还是一言不发。因为他清楚得很,就算有力为之,天上那些人也决不会去做的。不然有些事,他们早就该做了。

“苦啊……”

一声哀叹被夜色拉得无比漫长。

第4章 登云

它们蜷缩在母亲的皮毛里。

狼崽子们都喜欢待在母亲的腹下,那意味着温暖、乳汁和安全。它是这一窝最壮实的狼崽,些许是因为只有它随了母亲,毛发雪白。小白狼一直是最受宠的,往往吃奶是它吃撑了,才轮到兄弟姐妹。

它们吃足了奶,正在窝里打闹,却突然被提着后颈皮拽出母亲腹下,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没睁眼的狼崽往往靠着气味认知世界。这里与巢穴不同,有许多新鲜的气味。离开母亲的恐惧很快被对新奇事物的好奇取代,它们不停地嗅着,咿咿呀呀地叫着。

它闻到许多人类的气味。小狼最喜欢的,是一种温醇清淡的香气,这时候它还不知道那叫作栴檀。它本能地爬向香气的源头。一只柔软的手托起了它的肚子。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它舔舔那人的指尖,是香的,它喜欢的味道。

可接下来,这味道却变成了它永远的梦魇。

它听见兄弟姐妹的哀鸣、听见骨头碎裂、血肉四溅的声响。浓郁的血腥味涌入鼻腔,母亲在疯狂地嚎着,用头撞着铁笼。它拼命扭动起来,可那只手像只铁钳,死死钳制住它。

母亲的叫声渐渐弱了下去,它听见阴恻恻的笑声,那人将自己更加用力按向怀里,原本好闻的香气却让它几欲作呕。

那个人的声音很好听,却是漠然的,好像只是死了几只虫豸。

睁开眼……睁开眼!

它不甘心让母亲手足不明不白死去,它要睁开眼,记住那张仇人的脸!

它的眼角被撕裂了,血将瞳仁染得赤红,但它终于如愿以偿看到了那张脸。

南离猝然从梦魇中惊醒,发觉冷汗已经浸透了衣衫,心口的月纹正荧荧发亮。他的耳朵和尾巴又不受控制弹了出来,两条长尾在被褥间绞成一团。

低低的叩门声传来,青鸿提着盏小灯进了门:“——你师姐隔了两间屋,都听见了叫喊,可是旧疾又犯了?”

“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南离的声音低低的,听不出悲喜,“师兄,我又梦到他了。”

青鸿默不作声地叹了一口气,他这捡来的小师弟什么都好,就是心魔难除。隔三差五,总要犯一次疯病。为此他费了许多心思,试了无数副药,可无一生效。

“他站在我面前,说已经把命还给我了,我甚至能闻到他衣袖的味道……”

南离的眼睛闪动着恐惧,只是转瞬就被癫狂取代。

“可他明明还欠我的!还欠我的!我恨他!他别想摆脱我!”

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眼睛已然变成属于狼的兽瞳,在黑夜里闪着绿幽幽的光。青鸿轻轻拍着他的背。过了好一会,南离才稍稍平静下来。

“师兄……我之前的日子,是凭借对他的恨意才支撑自己活下来的。”

“可如今他死了,我竟不知该如何去活,当初若不是师兄和师尊相救,恐怕我早已沦为无智无识的野兽了。”

“他自己死得痛快,却留我经受心魔折磨。连梦中都不肯放过我,”南离眼中光亮全无,似又陷入梦魇,“师兄,剑鞘抽在身上,好疼啊。”

青鸿忍不住厉声喝道:“师弟!从心魔中醒醒罢!那人已死去二百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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