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鬼(63)
他喉头攒动,艰难地吐出这句话。
南离抬起眼,望向逄风——
可他却看不清逄风的脸,乌发垂落至脸侧,遮盖住了他的神情。
南离只听到声音,可那声音让他的心渐渐地沉入谷底——
他说:“抱歉。”
他似乎还要说什么,南离望着那张苍白而清俊的脸,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我已经知道了。”
南离的心似乎破了个大洞,粘稠温热的血不住地往外淌,可他感觉不到疼,只能感觉到热量在不住从身体中流逝。
他没有转身去看那人的表情,只是化作白狼,头也不回地奔逃着。
逃吧,逃吧,一直逃到他所看不见的地方——
直到如此丑恶的自己彻底消失在他眼前。
在他所望不见的地方,逄风神色复杂,薄唇翕动,终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想说,你其实,早已遇见我了。
如果当初遇见的不是我,而是任何一个人,你想必也会过上比如今好得多的日子。
走罢,走罢,带着你那炽烈的爱,从我身边离开罢,像曾经遇见过的许许多多的人一般。
这个罪人并不值得你所付出的爱。
第46章 春至
坠落,坠落——
不知何时,他再次身处于无边虚空之中,放眼望去,唯见小亭如一盏孤灯,在黑暗中悬浮。
太山君依然坐在石桌前,他今日倒是有闲心,换了身鹅黄的蟒纹朝服,头戴梁冠,此刻正饶有趣味地把玩着一块玉白笏板。
缠在那双风流桃花眼上的白绢布丝毫没影响他的举动。紫黑的鸑鷟正蹲在栖木上,将头插进翅膀中小憩。
缠着绢布的双眼转向他,太山君冲逄风招了招手:“哟,回来了?”
逄风坐了过去:“府君近日心情不错?”
太山君笑道:“自然,近日收了个聪慧的徒弟,心情甚好。”
他打量着逄风:“不过风兄,你不听劝啊,叫你不要接近那条狗,你不听,你如今魂魄上乱七八糟的,几乎全是他欲念留下的烙印,”太山君嫌弃地撇了撇嘴,“简直就像口水……果然狗都改不了本性。”
逄风抿唇:“……倒是有几次渡阳气的经历,莫非是因此?”
太山君急道:“你早与我说啊!鬼吸活物阳气,亦会被对方影响,所以那些恶心鬼修不会死盯着一个人吸。更何况那条狗还是——”
他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悻悻闭上了嘴。
太山君叹了口气:“唉,吸就吸了罢,以后便用不着了,想必你也意识到了,如今活人的阳气于你来说用处不大。”
逄风打断他的话:“谢兄,你可知我到底是什么?”
平日里巧舌如簧的太山君竟一时语塞:“这个嘛……非人也非鬼,反正你就记着远离那条狗就好。不过风兄,你竟然还记得我的名字?”
逄风道:“怎能不记得?谢玟昀,谢兄。身处幽冥这些年,多谢你的照拂。”
鸑鷟展开黑紫的羽翅,轻鸣一声,谢玟昀陷入了沉思:“没想到你真的想起来了……你想知道的,以后自会知道,不必我告诉你。”
“风兄,你还记得我们初见的时候么?”
逄风自然是记得的。
“来了?你知不知道——”青衫云袍的儒生放下手中的笔,语速极快地,接连吐出五个生僻的国名,“它们都怎么样了?”
逄风尽管饱读史书,却仍一头雾水,他是知道其中一两个小国的,可它们留在史书上却只有于某某年灭亡的寥寥几笔。
没等他开口,那书生便自顾自道:“看你这模样,想必是没了,也是,失去了我这种英才,那种朝廷怎么想也走不远——”
他这才注意到逄风满身的血迹与脖颈上属于兽齿密密麻麻的咬痕,太山君倒吸一口凉气道:“嘶——怎么搞得?你是惹了一群野狗?”
太山君忙站起身来,鸑鷟似乎带些埋怨,姿态优雅地落到他肩头,用喙不轻不重地碰了碰他的脸:“我名谢玟昀,也是你们口中的太山府君,”
“风兄,可能你不信,我在很久之前就认识你了,因此作为朋友,自然要帮忙——”
思绪被拉扯回来,谢玟昀郑重道:“对不住,我隐瞒了你许多事,可我绝不会害你。”
逄风问道:“谢兄,这么多年,有一事我始终不解,你并非盲人,为何要以白绢蒙眼?”
谢玟昀收敛起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情:“你也曾听闻过,太山府君的职务乃是昼断阳,夜断阴,勘分贤愚辨忠良。如果仅用双眼去断阴阳事,便会有失偏薄。”
他抚上自己的心口:“要用本心。”
“举个简单的例证,”太山君在案上的魂簿上翻出一页,“王奋,享年六十四,二十岁落草为寇,十年后被朝廷用一官半职招了安,所率的三千人也免了与朝廷同归于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