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鬼(60)

作者:银渔

“他们的外门弟子还好……内门弟子则很怪异,看上去和七情六欲皆的常人无异,却绝不会让感情干涉自身。”

“见到为恶之人,他们不会助长其气焰,亦不会阻止其恶行。当然至公门并不是自私,他们对自己人也是如此。”

“就算师尊或者道侣死了,他们也绝对不会为之神伤,”南离撇了撇嘴,“分明修的不是无情道,却比无情道还可怕。”

逄风低语:“庄子妻死,鼓盆而歌……”

南离满不在乎道:“我是粗人,不懂你所说的,至公门从不为恶,这你放心。只要不招惹他们,他们便不会为难人的。”

“天黑了,你快随我回去罢,若是内务长老查起,又免不得一顿训斥。”

逄风再次攀上了南离的脊背。

焆都夜间的风很冷,可白狼宽阔的脊背却异常温暖。不知何时,他将头靠在狼凸起的肩胛骨上,脸深深埋在温暖的皮毛里。

零碎的记忆又开始潮水般涌来。

逄风记得自己第一次乘骑狼的情形。

彼时的狼只有一人长,已经显现出些妖兽张狂的气势。它刚换完乳牙,新生的森白獠牙生着深深的血槽,一口下去就能撕裂猎物的脖颈。

自狼开始换牙时,东宫便总有些不长眼的飞禽走兽闯入。狼从一开始的谨慎,逐渐变得毫无顾忌。

它开始知晓自己的尖牙很锋锐,能够轻而易举撕裂猎物的咽喉;它开始知晓自己的双尾很有力,能够轻而易举绞死猎物;它也逐渐开始知晓自己可以操控火焰,如果用火,就算是虎熊都不是它的对手。

它开始从弱小的幼崽向一头猛兽转变。

得知这些的狼,开始有预谋地向逄风发起袭击。只是它永远打不过逄风。

它引以为傲的尖牙刺破了逄风的皮肤;双尾缠绕住逄风的脖颈;火焰侵蚀了逄风的脏腑。

这些,它千真万确。

可逄风从不在意。

那只握剑的细腕淌着血,剑柄却不余遗力地抽打在它身上。

狼后来渐渐放弃杀死逄风的想法,它有时候会作出连自己的恶心的谄媚的模样,凑到逄风身边去舔他的脖颈、手腕。舌尖划过动脉,触碰一下下的搏动。

它幻想着有朝一日咬下去,牙齿像是切入凝固的油脂般,刺入逄风皮肉里。

逄风开始驯狼,便是在这个时候。

他给狼套上鞍,狼起初很不服气,却也只是对他威胁地低吼了两声。后来逄风骑上狼背,它才出离愤怒起来。

狼想尽一切办法,比如试图用颠簸将逄风甩下脊背,或是在泥里打滚,弄得一身脏污,甚至转身跑进荆棘地里。

可魂契在身,它还是不得不屈服了,最后甚至被迫习惯了脊背的重量。

逄风嗅到南离毛皮暖烘烘的味道,无数个日夜,冷清的大殿中,他闻到的味道。

他不讨厌这味道,它闻起来像家。像刚入宫时,和母亲同住时,进门就能闻到的味道。

逄风不曾告诉过南离,其实他一直很喜欢小狗。他幼时,还和母亲一同住在中宫。伺候他的小太监收留了只流浪的黄狗,养在柴房里。逄风经常央求小太监带他去看,也经常喂它肉吃,因此它对他很亲。

只可惜他被内卫强行带走,送到左相府修习课业的那日,那条一向怯懦的夹尾巴黄狗不知从哪跑了出来,不声不响地咬在带走他的内卫的腿上,被盛怒的内卫拽起尾巴,狠狠摔在地上。

直到咽气时,它还死死咬在那名内卫的靴子上。

那时候逄风想,如果有一日他有了属于自己的家,便养条小狗,只属于他一人的小狗,谁也夺不走。

他会将全部的爱给予他的小狗。

可惜这只是幻想罢了。

山门近在眼前,南离缓缓停住脚步,耐心等逄风翻下自己的脊背:“林逢,我虽有南明焰护体,可冬日夜里毕竟有些凉,你冻着了么?”

“抱歉……可能有些颠簸,身体还好么?”

他的心被这句话划出了道伤口,在流泪,血色的泪。他曾认为自己从不需要他人理解。被误解、被恨也无所谓。

这条尸骨密布的路,他一个人走就够了。

逄风巴望南离更恨他一点,他一直在奋力推开身畔的所有人。入宫之前他也曾有过一颗心,可这颗心给他人带来的只有灾厄。

可南离灼热的情,却像一团火,猛地撞入了他那颗习惯了封在冰中的心。

扑通、扑通。

此刻,他听见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逄风听见自己说:“不,很稳,很温暖……”

“南离,谢谢你。”

第44章 饲狼

九阙,藏书阁。

细长的手指轻轻划过书脊,逄风犹豫了片刻,从浩如烟海的卷宗中抽出了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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