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鬼(5)

作者:银渔

陈二刀已经将生前做过的错事,从五岁给啄他的大鹅喂了巴豆到死后偷了乱葬岗棺椁里的几两碎银都叨唠了出来。讲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我操,仙人大老爷好像没想杀自己,还让自己白白占了个辈分?

这一系列冲击搞得陈二刀本就不太灵光的脑子昏昏沉沉,缓了好一会才惶恐道:“老爷客气了……小人陈二刀,生前因走投无路落草做了匪盗。”他小心地筹措着词句,“老爷所处的地域……乃是东荒邹地的一个乱葬岗。”

东荒?怎能是东荒?

逄风记忆不甚清晰,但也依稀记得自己是北境人,长夜国的太子。只是甫一回想,就头痛欲裂。

北境、东荒、南宇、西极彼此间隔着茫茫汪洋,法术皆被禁用,非仙神不能越。若说回长夜,怕是希望渺茫了。

但当务之急还是需查清自己无法触物的缘由,他看得真切:分明陈二刀也是鬼,却是能触物的!

逄风客气道:“陈大哥不必多礼,唤我逄风便是。逄风初来乍到,还有些事请你指教……陈大哥可知为何我无法触物?”

陈二刀哆哆嗦嗦地看了他一眼:“逄风……小兄弟,陈二一介凡人,不知你不能触物的缘由。”他迟疑了片刻,“但陈二曾听说书先生讲过……人若被有道行的妖兽所杀,魂魄会化作伥,受妖兽使役,不得脱身。”

说到末尾几个字,他的牙止不住在口中打起了架,陈二刀偷偷瞄着逄风,见他面色如常才踌躇着说道:“……我也不曾见过那伥鬼,可那老头子说,伥鬼颈间生青黑勒痕,乃……为妖作伥之印黥。”

他以为逄风会动怒,可逄风只是抬手碰了碰颈间烙印,神色如常。

陈二刀似乎得了鼓励,试探着继续道:“陈二虽不知逄风小兄弟为何不能触物,可在那话本子里,伥鬼往往是与妖兽一同出现的。也许不能触物……与那妖兽不无关联。”

逄风思索片刻,忽然神色一凝,一道白芒从逆魄旁的泥土中飞射而来,落中手中,竟是颗断裂的兽齿。兽齿只有指节大小,更像是幼兽的乳齿。兽齿入手,逄风眼前的世界轰然崩塌重组。五感六觉回归躯体,世界顷刻间活了起来。

他嗅到夹杂尸臭的潮湿泥土气味,老鸮的叫声声声入耳。剑缑擦过掌心茧,老友重逢般熟稔。逄风不动声色地将兽齿藏进衣袋,敛眸道:“多谢陈大哥了。”

陈二刀大张着嘴,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急急道:“小兄弟可是要去焆都?”

逄风怔了怔,望向头顶遮天蔽日的城池。北境亦有白城,只不过白城悬于三千里苍茫雪岭之上,唯恐凡人发觉。东荒倒好,堂而皇之挂在凡人头顶了。

如今他也无别的选择,只得先上焆都,再做打算了。

陈二刀搓了搓手:“小兄弟若要出这乱葬岗……能不能打个商量,将我一同带出去?陈二在阳间有个义女,横死六年实在放心不下……只求远远看她一眼就够了。”

他说着又要跪下磕头。

逄风哭笑不得,只得打出一股绵柔的气劲托住他:“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况且若想上焆都,逄风还得劳烦陈大哥领路。”

此时却异变突生,一头长舌鬼突然从野草中窜出,鲜红的血舌信子似的像逄风的面庞射去。陈二刀吓得大叫一声跌坐在地上。雪亮弧光一闪而没,直入厉鬼胸腔,随即白芒大放。

长舌鬼污浊的眼中渐渐浮现清明,流露出几分感激之色。他向逄风深深鞠了一躬,身形便渐渐消散了。

“它……是死了吗?”陈二刀惊魂未定。

“并非死,而是往生。”逄风垂眸看向闪着幽光的剑刃,“非我之力,是逆魄之能。”

他正琢磨着去找把剑鞘,这样着实太招摇了些。

乱葬岗的边界覆着鬼气凝成的厚膜,碗似的将它扣在其中。逄风将手放了上去,果不其然感受到一层阻力。触感如皮膜柔韧,呼吸一般起伏……倒像是它本身就有生命。

他摸了摸,很轻易找到了结界最薄弱的地方。

剑劈下的瞬间,滔天鬼气在顷刻间沸腾汹涌,泄洪般涌向隘口,那个白衣身影在奔涌肆虐的鬼气洪流中显得无比渺小,像是尾随时会被撕碎的纸蝴蝶。可暴动的鬼气冲刷过逆魄的剑脊,竟像遭了猛虎的羊群般溃不成军。

乱葬岗徘徊的众厉鬼似乎也得了信,恍若疯魔扑向那狭窄的隘口。它们神智全无,面容狰狞,几乎被七苦磨灭了魂魄。有那么一瞬,逄风的右眼竟化成了浓沉如夜的乌色,剑脊的隐月纹如火中银水,光华灼眼。

昙华怒绽,所及之处,七苦俱消。

陈二刀缩了缩脖子,在凡人眼中,这无疑是移山分海的仙迹。他暗暗坚定了抱紧这条大腿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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