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鬼(31)
像往常逄风斥他,他很快便会乖乖认错。而像现在这样梗着脖子,一步不退的情况,极少出现。
但每次,逄风都没拗过他,这次也一样。
倘若他执意不让南离去,逄风丝毫不怀疑南离会马上冲向皇宫,闹个天翻地覆。
逄风心知劝他不得,只得以退为进道:“可以,但明日你不得冲动冒进,没有我的允许,不能擅自行动。”
“不答应这点,你便不必去了。”
南离瓮声瓮气道:“好,不过你不能抱着死志。”
“你不会死的。”
月依然是清幽的月,可南离总觉得,此刻投下的辉似乎柔了,似不怜凡世的孤高仙子,坠入人间成为貌美织娘。
月自然是不会变的,可所爱之人近在眼前,月便不再是月。
他听见此起彼伏的虫鸣,隆冬本不应有聒噪的虫。可由于着掺了灵液的泉水的热气,它们许是以为春日复归,又从洞中钻了出来,正卖力地唱着求偶的谣。
南离忽地想起,他刚化形那段时间,还不识字文。那人细长的手指搭在书卷上,一字一句教他念道:“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南离喜欢他专注的模样:纤长眼睫微微低垂,宽大领口中露出半截细弱冷白的颈。他全神贯注在书卷上,而没注意到他如狼似虎的目光。
他表面的乖顺都是装出来的,他披着人的皮囊,可骨子里依然是嗜血的狼,凶狠暴虐的兽,改不了茹毛饮血的本性。
那人全然不知,继续念道:“汉有游女,不可方思……”
男子于江中偶见汉水神女,却因神女美艳而自惭形秽,不敢视之,只得将那份恋慕之意深藏心底,他解释道。
可南离想象不出神女的倾城容貌,因为他心底早有了一张脸。
无论如何去想,神女面容也永远是那张脸。
是从血污中被人轻柔抱起,懵懂间睁开眼,映入视线的那张脸。
虫依然在叫着,南离却突然没了勇气,只得将后面的话压在了心底。
林逢,我其实……
可他惧极了被拒绝,最后两人连主仆都做不得。即便那人从未拿他当作仆从,可南离却视之为主。
想到这,南离突然有些悲哀:明日他们也许已不在人世了,可他却连那煎熬了自己十几年,几乎要灼穿肺腑的话都说不出来。
逄风注意到他的异状,刚欲询问,他却开口了,话语中带着浓浓的鼻音,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好像在其中听出了一丝委屈。
他说:“明日送完茶,请你吃炙子肉好不好?”
逄风哑然失笑。
南离却是全然不同的想法。
于有上顿没下顿的野兽来说,吃食大概是最重要的东西了。
像是雄狼讨好雌狼,往往是叼着新鲜的血食,以证明自己有足够能力养活家庭。食欲与爱欲,本身便是相似的东西。
他也只能用这种最原始、最笨拙的方式,拐弯抹角去阐述自己的爱意。
第20章 帝心
万寿节当日,人声鼎沸。
车马络绎不绝,皆是承装着灵药器宝、就算是凡物,也都是上品。
林家的茶也在其中。
按照规矩,贡品需先去管事太监处报备,随后携礼单入宫见景帝。
逄风一步踏在皇宫殿门的青石板上,身后是载着茶的马车。林家的马训练有素,马夫也极有经验,即便在如此喧杂的境况下,仍未受惊,沉稳地向前走去。
当然,其中自然少不得南离的气息压制。
林家作为商贾世家,本无资格进贡。然而,景帝落难之时,却是林家给了银两支持。只是逄风外祖父不愿参与官场污浊之事,谢拒了封赏。
如今四分的国土,皆被修士门派把控,若入朝,必须有门派作为靠山。而林老太爷显然是高明的。林家不参与其中,自然不受修士操纵,却又在北淮地位超然。
林家树大招风,自然有修士窥伺林家这块肥肉,只是上门之人都被南离打了出去。
管事太监皱着眉道:“灵茶芽二十箱……没你们什么事了,出宫罢。”
逄风心下一惊,忙道:“内史大人,今日为何不见陛下?按往些年的规矩来,我等应携礼单去为陛下祝寿才是。”
太监不耐烦道:“那规矩早改了。”
他转了转笔杆,轻蔑地将笔头对着逄风,讥讽道:“如今除了仙人老爷,无人可见陛下!”
逄风看得真切,那毛笔竟是个灵器,只不过品级低劣,只是较寻常毛笔不必蘸墨罢了。
想必已是被某些修士买通了。
南离眼中瞬间迸射出怒火,他向前一步,右手猛地向下一握。
近来冬日天阴时节多,白昼亦无日光,整座京城都笼罩在沉沉的阴云之下,因此即便白日里,宫中仍点了火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