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鬼(22)
御苑移栽了灵药,不知为何一株灵药成了精,靡艳的花枝下藏了血盆大口。它不再满足猎捕误入期间的飞鸟与鼠虫,而盯上了常来附近玩闹的幼狼。
它只是抖抖枝条,幼狼便伏下身子,试探着一步步走近了。狼歪着脑袋看了一会,便支棱起耳朵,兴奋地向妖花扑去,正中它的大嘴。
而这,逄风其实是知道的。
他无论怎么教导狼,它都不会听从,反而会同他唱反调。比如幼时他曾告诫狼不要靠近火,它却依然被烫伤了鼻子。
火兽竟能被烫伤,不知九阙弟子知道平日严苛的丹景君幼时如此,该有何感想。
这次也是如此,他只是想让狼吃些教训。
幼狼刚被魔花含到口中,便闻涛浪阵阵,一道剑气霎时便甩了过来。魔花被开膛破肚,胃液似的酸臭液体淌了一地,狼也随之滚落出来。
狼耷拉着耳朵,毛发早已脏污,缩成了一个小小的灰球。
那天它格外老实,就算逄风将它提着它后颈皮,为它洗澡,还特意多打了几遍皂角,也没咬他的手,浑不作声。
此事没过两天,便是逄风的生辰。长夜国太子生辰,自然少不了巴结之人。礼车一辆辆往东宫拉。狼将脑袋搁在前爪上,似突然想起了什么。
逄风其实不在意生辰,自从母亲走后,他便对这个日子没了半分兴致。更何况一整日都要忙于应付客人,还要时不时提防父王赐婚,或者往宫中塞人。其实这一日他是比往常累的。
夜上三更,逄风眨了眨酸痛的眼,他核对礼单直到夜半,正准备洗漱时,却传来轻轻的爪子踩在砖面的声音。
是狼,它低低压着耳朵,口中衔着支流光溢彩的火红珊瑚。狼一步步缓缓走到他身旁,轻轻放下珊瑚,便扭过头去。
他的手触碰到珊瑚时,如火赤光突然暴动窜起,暴烈灵流炸开。逄风猝不及防,闷哼了一声。
狼后背上的毛几乎全炸了起来。
这支珊瑚是它从一辆商车中看中的,狼喜爱赤红的颜色,像它额头的纹路一样。或许是不愿欠逄风人情,也或许不愿他收旁人的东西,那日它便鬼使神差地衔着珊瑚去了。
它并不清楚,珊瑚上附了一道咒。
这珊瑚是某个思慕太子的望族小姐所赠,附了道很隐秘的情咒。一旦中咒者意识到自己真情,咒便发作。
狼只是想,无所谓了。
它没有解释,它已经无数次试图杀死自己的主人。他是不会信自己的。
翌日,狼发现那株珊瑚已成珠串,缠在了从不佩珠玉金银的太子脚踝上。如鸽血,似花泥,灼灼入眼,似在挑衅。
然后便是那件事了,那事之后,他们好不容易和缓的关系彻底粉身碎骨。狼也几乎忘记了,曾经它送过他一支红珊瑚。
逄风听见嘈杂的喊声,似隔着茫茫水面入耳,扭曲失了原有音色。眼皮依旧沉重,他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团白绒绒的东西。
似乎这几次,他每次昏迷醒来,狼都在自己身边。
奇异的安心感在心底升起,他这次没有迟疑,奋力伸出手,揉了揉那只毛茸茸的狼耳。
常青木也在榻旁,顿时惊得手中的木碗砸到了地上。
逄风眯着眼睛,轻声道:“抱歉,一时神志不清……怠慢了丹景君。”
南离:“……”
他不可能跟一个生病的小辈计较。但那人动作不快,只是慢吞吞揉了两下,震颤般的悸动快感便从体内升起,和他的前主人揉耳朵的感觉几乎完全一致。
……打住,心魔又起了。
南离再看那人,他凤眸浅眯着,裸露在外的手腕白得惊人,慵懒得像只浅寐的狐。
他的心突然热热地烧了起来。
狼是极忠贞的动物,于情一道极认死理。就算未开灵智的野狼,也坚持一夫一妻,伴侣死后也不再觅他偶。对狼妖来说,更是如此。
他们若爱上一人,便是至死不渝。
沉默了片刻,南离慌乱避开了他的目光:“林逢,你能生还,还得多亏程必。”
他将那枯瘦的少年推到了逄风面前,正是神龙不见首尾的第四人。他全身笼罩在黑斗篷中,看不清脸,只是隐约能看清左脸刺满了繁复的咒文。
少年冷淡道:“避日蛛,程必,既然你已经无事,那我便离去了。”
他刚欲起身,却被常青木一把抓住了手:“诶?不要这么冷淡嘛,既然都是同窗,那还是要好好相处才是!听说你是杂阙的,那头怪人是不是特多——”
常青木缓和了尴尬的气氛,南离见他们“相处和睦”,便匆匆溜走了。
南离刚一离去,少年就丝毫不领情,狠狠甩开了常青木的手,声音喑哑:“我的手常碰毒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