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鬼(2)
它开始暴躁起来,鼻子皱着,露出森白的獠牙,背毛直直地竖起。没有一头猛兽会容许他人窥伺自己的猎物。狼恨它的主人,无时无刻不想用尖牙利爪将他撕碎、吞吃入腹,但这不代表它大度到可以分享自己的猎物。
“南离,过来。”
声音轻得几乎要被揉碎在风里了。
被叫到名字的狼一怔,还是垂下耳朵,慢吞吞地挪了过去。
逄风伸手过去,只是指尖才触到柔软的皮毛,雪白的毛发被血染上了一抹刺目的鲜红。
“啊……”他有一个瞬间似乎露出了那么一点茫然无措,只是这脆弱的神情如转瞬即逝的朝露,只消片刻便踪影全无,“弄脏你了。”
“南离……今日恐怕你要同孤一块死了。”
逄风轻叹了一声,自顾自道:“孤可以活下来,也能杀掉他们所有人。只是,天下人是杀不尽的。悠悠众口,也是堵不住的。”
“父王造业,孤作为太子难辞其咎。孤若不死,怕是长夜的子民也不会有活口了。”
道门掌权之人,向来将凡人看得连草芥都不如。齐聚天折,从来不是为了匡扶正道,只是为了他的魂魄罢了。
太阴幽荧,太阳烛照,可洗魂换魄,续命千年。若二者合一,传说能接续断掉的登天路。
不巧,他就是幽荧月魄。
先前他们抢夺灵兽、仙药,这次只不过是换成他而已。幽荧非人,只是借人胎托生而已。对仙首们来说,与成精的人参没有什么不同。
逄风仰起头,可怖黑斑如附骨之疽般黏在惨白的天穹上,活物般收缩着,投下的阴影像头择人而噬的凶兽,黑压压笼罩在长夜国头上。
“堕日轮,”太子两片失去血色的薄唇上下碰了碰,“真是看得起孤……”
真仙遗留的法器,全界都不剩几件,如今居然拿来对付凡人。更何况,堕日轮使用一次就会坠毁。
这等法器,换一国凡人自然是不值的,可换幽荧月魄,却是赚的。
……他们已经逼近山顶了。
狼听见修士亢奋的叫喊,甚至有些宗主已经忍不住撕下德高望重的皮,为月魄的归属大打出手。上仙们平日里乘法器惯了,如今徒步行走,竟有些不习惯。这才给了逄风一丝喘息之机。
天折是盘古遗骸所化,峡底又通幽冥,是太山君的府邸,借他们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动用飞行法器。
逄风慎之又慎地摘下那串红珊瑚,揣进怀里。他环着狼的脊背,另一只手攥着的逆魄深深插入地面——就这样,他在剑的支撑下站了起来。
分明血都要流干了,长夜太子的脊背依然如枯瘦的劲松,笔直地挺着。
嗅到血腥味的豺狗一步步逼近,然后在离他几十丈的地方停住了。五光十色的灵力在法器上流转,只是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困兽之斗,往往是最凶险的。
狼弓起背,呲出森白的牙,几乎要扑过去。只是逄风摆了摆手,示意它退下。白狼不情不愿地回到了他身畔。
眼下这些仙首,已经在他手中折了一半。此刻无人敢当这只出头鸟。
等了半天,倒是逄风先含着笑意开口了。
“诸君为孤如此处心积虑,倒是孤受宠若惊了。”他环视着那一群人,被他目光扫到的人顿时瑟缩起来,磨蹭着脚步向后退却。
“只是孤很好奇,月魄只有一颗,到底哪位仙长配得到它呢?”
逄风墨色的眼珠转了转,目光直直盯在了一位裹着黑袍的中年修士脸上。
他哂笑道:“万华门华宗主,真是好手段。说起来,孤这身伤口,倒是有大半出自他手。他出力最多,月魄归华宗主,诸位可是没有意见?”
被说中心思的中年人手心冒出了虚汗。他慌忙开口:“华某并无抢占功劳之意……”
只是他的后半截话还含在口中,便被逄风打断了:“啊,真是失礼,孤竟忘了森罗宗李掌门。”他抬起胳臂,黑紫的毒血正滴答滴答地沿着瘦腕往下淌。
“久闻李掌门的五更衣见血封喉,今日孤倒是有幸领教了,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就算封了经脉,不出半日,寒毒也会攻入心脉罢……‘露滋三径草,寒入五更衣’,中毒之人因寒冷止不住添衣,直至五脏化为冰尘。李掌门,孤说得是否有谬?”
李掌门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哪里顾得上回答他的话?森罗门有二绝,一为毒,二为傀儡兵人。他的兵人早就在山脚被逄风徒手拆碎了。此时他和没牙的老虎毫无分别,体修同长夜太子尚且能过上几招,他却只有死路一条。
想到这,他愈发后悔自己为何来此狩猎月魄。兵人折了不说,命都要搭上了!李宗主亡魂直冒,死命往几个魁梧的体修后面挤。只是还没成功,就听见一声低低的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