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鬼(196)
开间铺子,买条商船的确是他一生所愿。可他真的就应该这样闲散度过此生么?若无河清海晏,泛舟江畔又有何用?
他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本应更强大,更肆意,更——
凡人的身子到底还是羸弱,心事重重的逄风在南离的怀中沉沉睡去了。
这几日,南离如临大敌地照看着逄风。哪怕风吹草动,他都会马上丢掉手中的活计,赶过来问他身子如何了,他对逄风百依百顺,只是没再让逄风踏出小屋一步。
直到他生辰这一天。
对逄风而言,无论从前还是现在,生辰都不是什么好事。每逢生辰,他体内的阴气就会剧烈爆发一次。长夜太子早已习惯了,甚至能一边顶着阴气发作,一边应付满朝文武的觐见。
他往往一整天都没空吃些东西,还得在宫宴上陪着宾客饮酒,核对礼单直至深夜。
南离虽然弄不出从前东宫那么大的排场,他却更希望逄风能好好过个生辰。
他煮了寿面,面是自己抻的,用了最好的雪花精面粉。为了抻出一根柔韧完整的长面,南离足足试了十几次。汤是用鳝鱼骨熬的,鲜香扑鼻。鳝丝同青椒翻炒熟,盛出做浇头。这些黄鳝都是他一条条去郁木境的池塘中摸的,他特地选了个头不大不小的鳝鱼。它们常年浸在灵池里,自然灵气充裕。
南离将煮面的火候控制得正好,煮面的同时,又卧了鸡蛋,盛在面条上。他将面放在桌上,对逄风说:“宝贝,我煮了面,趁热吃。”
面条爽滑劲道,汤鲜味美。鳝丝鲜嫩。即便逄风是小猫的食量,却也不知不觉将一碗面吃下去了,胃中是热的,身上出了些汗,暖烘烘的。
南离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道:“你方才没有将面咬断,说明你本来就福寿绵长,别想乱七八糟的事情,好好喝药,总能好起来的。”
逄风弯着眼睛:“你是说我能长命百岁?”
南离动作一顿:“一百年不够。”
怎能够?哪怕千年万年,他也觉得不够。
逄风这句话刺痛了他的心。于凡人而言,百岁已经是高寿。可对大妖来说,百年时间不过弹指间。他根本不敢去想逄风的老去。
狼认认真真道:“以后你每个生辰,我都会陪你过。”
逄风便笑:“好啊。”
南离又问他:“今日是你的生辰……你有什么想要的么?或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逄风思索了一会,回答他:“我想看看月亮。”
而凡间是没有月亮的。
南离迟疑了一会,到底还是答应了他。他将带兜帽的大氅为逄风披上,嘱咐道:“宝贝,一会若有人问你话,别出声,我来答就好。”
他化作白狼,让逄风骑在脊背上。白狼踏空而奔,顷刻便到了云阶之前。南离变回人形,将逄风揽在怀中,就这样抱着他走上云阶。
闪着乌黑光泽的城门口,守城修士正美滋滋地抽着水烟。他见了南离,顿时满脸堆笑道:“南阙主,您不是在凡间游历,今日怎么回来了?”
南离冷冷道:“想回来了。”
那修士的视线不由得落在他怀中揽着的人身上,那人披着雪白的大氅,看不清脸。只是大氅下露出半截白玉似的脚踝,腕骨上还缠着一串珊瑚珠,那珠子成色极好,灼灼似火。
珊瑚不是稀罕物件,这珠子戴在手腕上倒很常见,可套在脚腕上,便显出几分狎昵的意味。比起装饰,更像是在宣誓归属。
见南离森寒的目光扫来,他才慌张道:“南阙主,按理说这位小仙君也需验明真身再……”
南离冷哼一声:“他是我的人,既然心念钟都没响,进入焆都又有何妨?”
守城修士到底不敢得罪九阙,还是陪笑着打开了城门。他心里犯嘀咕:都说如今九阙阙主不近男女之色,可如今看来背后玩得还挺花……
虽说惊讶,可这种事多了去了,为了保住舌头,他也不可能往外说。
而南离环抱着他,径直回了九阙。
他轻车熟路地避开了九阙弟子,然后一步踏进了郁木境,又钻入树洞中去,熟悉的大殿出现在眼前。南离取出小木车,将逄风放了下来。
“宝贝,如今还太早,等月亮出来了,我就抱你去看好不好?咱们先在这歇一会。”
小木车吱吱呀呀,逄风伸出手,很自然地取过案前一本书,摸索着翻阅起来。
南离贪婪地望着,这场景他太熟悉了,逄风坐在案前,似乎从未离去过。
逄风离去后,他无数次化作狼,蜷缩在那只已经小了褪色了的软垫上,却等不来那只手抚摸它的耳朵。他忍不住化作狼身,蹭了过去。狼卧在他脚下,逄风的手正好揉上它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