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鬼(19)
“不过你们如今不识得路,头一年里,外出需有师兄师姐陪同才行。在外不能丢了九阙的面子,不能惹事,但也不必怕事——有丹景君撑腰你怕什么?”
他挤了挤眼睛,小声说:“但若是你自己惹事或者犯了门规,等待你的可就是琼霜君的‘朝露’了。”
几个师兄一听朝露之名,顿时噤若寒蝉。那是一柄九节鞭,上面不知沾了多少顽劣弟子的血。
兴头上的师兄正讲到“除郁木境外谁都不许化出原身”时,逄风的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
是个灰袍的年长弟子,他道:“林逢?丹景君有事找你。”
第11章 如昨
“他在郁木境。”
灰袍弟子在这句话后再没说话,纵使心里千般疑惑,逄风也只得跟着他。
郁木境是处隐秘的山林,逄风刚迈步进去就听闻鸟雀呼晴,虎啸猿啼。这片山林飞禽走兽似乎格外多。走了没几步,逄风便已经看到了一只趴在树上的肥猫、两只兔子和一群飞鸟。
他又走了一段,前方忽有轰隆隆的声响传来,似有万马齐奔,烟尘迷眼。尘土散尽后,居然是当初拉车那两匹驳。
两头驳见了逄风,像是活见了鬼。灰袍弟子冷淡道:“许沐,许烈,郁木境不得惊扰旁人,你们不怕被记过?”
合着这些飞禽走兽,都是师兄师姐?
灰袍弟子解释道:“妖修常用人身,多有束缚之感。这郁木境便容许让他们用原身,稍稍解放些妖兽的天性。”
他眼神一转,骤然犀利:“但如他兄弟这般影响旁人,是会被记过,乃至会被郁木境拒之门外的。”
两匹驳吓得长嘶一声,灰溜溜钻进了树丛中。
他突然停住了脚步,看了逄风一眼:“丹景君就在前面结界中,他不喜旁人打扰,我便不过去了。”
逄风谢过他,便径直走去。
那是一棵几人合抱的大榕树,树洞黑幽幽的,隐约向外冒着凉气,逄风看了半晌,便抬脚踏入其中。
踏入结界的一瞬,逄风甚至以为自己尚在梦中。连同原本模糊的记忆,在此刻也清晰了许多。岁月呼啸着裹挟住他,将他带回二百年前的青宫。
空荡荡的大殿,冷玉地砖、白瓷柳瓶、松竹屏风,就连案首的兽首香炉都如出一辙。
地龙烧得极暖,整座大殿却没有一点活气,空落冷清。
大殿正中,铺着一只小小的紫茭软垫,上面卧着了一只白色的狼。垫子对它来说已经很小了,它枕着自己的两条长尾巴,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才能勉强卧在上面。
逄风清晰记得,幼时的狼不愿睡在他预备的垫子上,换了无数个也非要卧在冰冷的玉砖上。它很快染了风寒。正巧旁人送了他一只紫茭垫席,逄风便装作万分喜爱的样子,幼狼果然中计了,咿咿呀呀叫着过来抢夺。他便装作一时不察,让狼抢了去。从此狼便一直睡在这战利品上。
后来小狗似的幼狼变成了一人高的巨狼,它也依然蜷缩在这垫子上。
……若不是脖颈上的勒痕在隐隐作痛,逄风甚至以为自己只是出宫赏了圈琼花,在树下沉沉睡去。他依然是长夜太子,坐在黄花梨交椅的却尘褥上批父王给他的奏折,他的狼百般聊赖,在垫上睡着了。
听见脚步声,那对狼耳朵抖了抖,狼眼中明显闪过一丝惊慌。一阵烟雾腾起,银发碧眼的南离出现在他面前。
逄风道:“不知丹景君唤我来,有何事?”
要让他叫南离师祖,他实在叫不出口。
许是触景生情,他突然又想起了些琐碎的事情。
午后,青宫。
和煦日光透过窗,夹着春日细风快活的味道,这座冷清的宫殿似乎也因此也多了几分活气。
幼狼咬着他的手指,乳齿不尖,却也有些疼。逄风想抽出指尖,幼狼却不依不饶,一只爪子死死按住他的手,继续啃咬。
“你还没名字啊。”逄风突然出声。
狼不理他,继续啃咬那只手。
“南方属火,其卦为离……你既是火兽,便唤南离罢。”
他的手指被狼啃破了,一滴血渗了出来,落入幼狼的口中。十指连心,这滴心尖血,将“南离”这个名字永远刻在了狼的魂魄中。
思绪拉回到当下,南离正皱着眉打量着他,似要维持住身为师祖的威严:“听青鸿说,你若要维系修为,需要活物阳气?”
逄风点点头。
鬼修所需的阳气同旁的不同,必须是活物身上的。灵石丹药虽蕴含阳气,却是未经调和的至烈阳气,会灼伤本性属阴的鬼修。而活物体内阴阳平衡,阳气中带有一丝阴气,更为柔和,才能被鬼修吸收。
南离又道:“你既是九阙弟子,我自当相助,每隔七日,你便来此处寻我,我渡你阳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