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鬼(173)
灵巧的细长手指在琵琶四弦上只那么一拨,浔阳夜月、平沙落雁便从指缝间泻出,时而急雨鸣屋瓦,时而余音绕窗棂。
当然逄风并不喜爱琵琶,他弹也只有可能是为他人而弹。他这人有个特点,就算心里无动于衷,琵琶声却怆然凄切……只要他想,他可以表现出和内里完全不同的模样。
就比如此时,他教幼童弹琵琶。
那孩童还抱不起来沉重的琵琶,便憧憬地望着逄风。逄风微微侧着脸,神情专注恬静,正落到南离眼中。
南离窥着窥着,心中狰狞可怖的兽欲之火却猛地燃了起来——他不想让别人那样去看逄风。他开始妒忌那被逄风抱在怀里的琵琶来。
南离以前也曾见过逄风弹琵琶。
……那还是逄风带它去杀人,那人是个大胡子的异国使臣,正于乐坊吃酒。逄风迷晕了头牌仱人,换上他的衣衫,抱着琵琶便去拨弄。
那使臣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本来已欲逃走,可他一套反弹琵琶下来,他竟挪不动道了,任由逄风走到面前,一剑封喉。
而狼恨恨地撕烂了他的脸,因为它不想看到别人用这种色眯眯的眼神打量自己的猎物。
一曲落罢,逄风对那孩子平静一笑:“不要总想着学曲子,基本功还得练扎实才是。”
……他不想让逄风对别人笑。
逄风的笑,无论是讥嘲的还是温和的都应该属于自己。南离想让逄风只看着他笑。
耳畔着了魔似的响起太山君的声音:“他现在是凡人,又半残了……根本反抗不了你。”
是啊,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擒住那细长脚踝,覆身上去……逄风就算再厌他,也无法抽出剑来把他捅个对穿。
逄风好看的手指不会再搭在琵琶弦上,而是搭在他的……那几日,南离曾经用烙印强迫过他用手,那人眼睫垂落,神情淡漠,手里却做着那样的事,实在是血脉偾张。
但南离的兽性已经不再像先前那么不可控了,因此也只是在脑中想想。他有那么一刻甚至在阴暗地想,要是心魔还在就好了,他就能顺从兽的本能,再次将逄风占有。
这念头刚从脑海中冒出来,南离就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真是个畜生!
但还是不可避免地焦躁了起来。
晌午了,南离照例提着食盒去找逄风。他这两天,跟着村中曾是酒楼掌厨的老人学了几手。所有菜在呈给逄风前,都要试验上好几次。
这次他做的是三不沾。
逄风不喜沾荤,南离就没有用猪油,而是换成了同样香气十足的花生油。鸡蛋也是在村中收的柴鸡蛋,桂蜜是他从九阙带回来的。逄风太瘦了,确实应该吃些甜的。
这菜非常考验对火候的掌握,幸好南离本身就是火兽,擅长控火。但即便如此,他也失败了很多次才成功。
逄风问他:“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
他在这点很固执,逄风绝对不会白白去要别人的东西。南离早已想好了回应:“先生可会吹箫?”
逄风愣了一下:“略通一二,只不过我手头并没有箫。”
南离早有准备:“先生用它罢。”
他递过去一支紫竹箫。
其实南离原本想给他用最好的玉箫,只不过那东西太昂贵,逄风不一定会要。最终还是选了支音色柔润的紫竹箫。
逄风摩挲了几下:“你想听什么?”
南离道:“只要是先生吹的都随意。”
逄风谐谑笑道:“随意啊,这可是这世上最难伺候的答复……关山月如何?”
他对自己笑了。
逄风这么一笑,南离呼吸一下子全乱了:“……都依先生的。”
逄风先是试了试音,再将洞箫举到唇畔,闭着眼吹奏起来。
他说自己略会一二,真的只是在谦虚。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那箫声清丽旷远,却不乏大气,每个音都落得极准,如玉碎凰鸣,惹得南离心头颤动不止,就连灰犬也有节奏地用尾巴敲击着地面。
他承认箫声很好听……但南离的心却并不在此处。他望见那血色浅淡的薄唇,忽然觉得,也许他含点别的什么会更好看。
……他有反应了。
幸好此时的逄风看不见,并不知他的尴尬。他只是吹罢一曲,将那箫递还给南离。
南离忍着火气,嗓子有些沙哑:“不必,先生你用便好。”
逄风:“无功不受禄,此箫音色极美,想必是贵重之物,举手之劳而已,收下与礼不合。”
南离沉声道:“只要先生空闲时,愿意为我吹奏箫曲便好。”
他说这句话时,其实并没有其他意思。可几乎是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南离便意识到了什么,脸不由自主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