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鬼(169)
第二日,便是历练的日子了。
南离早与另一位陪同的长老商量好,两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弟子对阙主还是保持些敬畏比较好,也能借机让长老拉近与弟子的距离。
南离先是眼神冷厉,在众弟子面前宣读了此次历练的规矩,随后便头也不回踏进了自己的车厢。那长老就趁机小声对弟子道:“……只要不被丹景君发现,就没事。”
属于弟子的车厢很快吵闹起来,很多小妖是第一次见世面,互相聊着聊着就热络了。一些小妖甚至化出本体上蹿下跳,好不热闹。
与之形成对比的,是南离所处的车厢。
车厢中只有他一人,南离又忍不住拿出那灵位翻来覆去摩挲,又从乾坤袋取出细绢布来擦拭。四下无人之时,他又无法控制地想起了逄风。
与逄风一同出游的记忆无比鲜明,犹在眼前。也是在那次历练,南离第一次察觉到自己对他的心意。他还记得回程的马车中,自己倚在逄风的肩头,沉沉睡去。
时常有人与他说,岁月能冲淡伤痛。可南离明白,自己一辈子也好不了了。逄风在他怀中羽化的那一刻,他的心也跟着死了。
密闭的车厢里,南离疲惫地将额头靠在檀木灵位上,闭着眼嗅着那点香气。
一路颠簸许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入目是连绵不绝的青绿山峦,阳光在林叶间隙跃来跃去,投下铜钱般的影。圆滚滚的小雀在枝头跳来跳去,啁啾不停。
这里的一切,都散发着欣欣向荣的气息。
南离嗅到了草木的清香,耳畔有细小的声音欢快地响起:“太阳妖君!太阳妖君来了!”
是群刚凝聚意识的小木妖,它们羞怯胆小,不敢在这群妖面前露面。此时正躲在叶片下好奇地窥探着。
得益于南离造出的太阳,木妖才有机会诞生,因此和他格外亲密。
木妖一直很执着地叫南离“太阳妖君”,南离纠正了几次,后来也由着它们了。
小小村落被黛青群山抱在怀里,海龙妖骸又为其提供了天然的屏障。这得天独厚的优势让它格外平静与安逸,凡间的战火与修士的手伸不到这去,宛如世外桃源。
此番历练,南离亦是不愿打搅村人平静的生活。他告诫过弟子,勿要在凡人面前使用法术。只有管事之人,知晓他们修士身份。
长老留了个心眼,并未说他们是妖。不管怎么说,人族对妖总是有畏惧的。
历练秘境其实很无趣,许多大妖寿元将尽前,都会将毕生所学镌在骨上,设下考验,传给有缘人。术法往往很强,但也仅此而已。
逄风说得很对,模仿他人的法与道,一生都无法抵达臻境。最重要的还是将前人的道融会贯通,并走出自己的道。
他现在似乎找到自己的道了。
弟子们雀跃着下了马车,此时已有村人在村口候着了。西瓜浸在井水中,瓜皮镇得冰凉。魁梧的汉子举着刀,将瓜一切两半,露出起沙的鲜红瓜瓢。他憨厚一笑,将切成片的西瓜分给弟子们:“你们也热了,来吃些瓜解解暑。”
南离走过去问:“东西我已经带来了,请问管事之人身处何处?”
“你是说先生?”汉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喏,他就在那儿,门前有挺多人的那间屋。”
不远处是个隆起的小山包,小山包上伫立着孤零零的一间瓦房。瓦房前开垦了一小片地,种了些绿油油的菜。溪流清澈,正绕过屋前,溪水放了只竹篓子,捕些鱼虾。
许多村人已经在屋前排起了队。
汉子笑着说:“今儿个驿使来了村里,都等着找先生读信回信,你要去,可能还得等些时候。”
南离谢过他,便动身去了排在那长长的队伍中,村人攥着手里的信,一个接一个在瓦房中进进出出。南离却不见他们腰间悬着铜钱串,只是有些村人手中提着腊肉鸡鸭,有些篮中放着水灵灵的时蔬,有些抱着半匹布。
甚至有些健硕的小伙子手中空无一物。从瓦房中出来后,他们便挽起裤腿,俯下身子,尽心尽力为那块田地除起杂草来。
看得出,这位先生极受众人爱戴。
不知为何,南离系在腰间的永生结玉佩开始发热。
时不时有人从屋中走出,脸上或喜或愁。终于,队伍排到了南离。那人并未喊人进来,想必是已经习惯村人直接进屋。
南离敲了敲门,便推门而入。
下一刻,他便如遭雷劈,呆站在原地。
他看到了一张无比熟悉的脸。
那是他朝思夜想的脸,那狭长的眼,血色浅淡的薄唇,高挺的鼻梁,南离不知在心中描绘了多少次。
那是他的主人,他的发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