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鬼(163)
他硬拉着逄风,带他偷偷出宫去看海棠,放花灯。他常常对逄风说,殿下,你应该多笑笑。
逄风染了风寒,讲义气的他也硬生生吹了几日的寒风,誓与他共患难。渐渐地,逄风被他的热切所感染,在心底将他视作挚友。
左相知晓他的一举一动,却并没有说什么。彼时的逄风心有幻想,虽然他不能喜爱事物,或许他可以亲近人。
而褚言允过生辰的那日,逄风早早便准备好了礼,一匹枣红的小马。他偷溜出去,在生辰宴上玩了个尽兴,两人都偷偷喝了酒,醉醺醺的,对着月亮约好,做一辈子的朋友。
宴席散去后,逄风回了宫,剧烈的心跳还未平息下来,便听闻左相向他走来,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太子殿下今日玩得不错?”
他悠悠道:“可惜啊……以后褚言允不能做你的伴读了。臣怕扫了殿下的兴,一直没提。”
逄风猛地抬起头,盯着那双满含恶意的眼:“你说什么?”
左相不紧不慢道:“尚书令意图谋反……陛下已经下了密诏,全家抄斩。”
逄风死死盯着他:“……不可能!褚尚书是肱骨重臣,一向忠君爱国,不可能意图谋反!”
左相叹道:“怎么?太子殿下莫非是忘了自己不应有喜怒,还是说你要亲眼看陛下的手诏?”
他惋惜地摇了摇头:“他现在被关在大牢里,若是殿下想见,或许也能见上一面的。”
逄风此时却冷静了下来,他直视左相的眼:“……若我杀了褚言允,能不能放过一个人?”
他嗤笑道:“先生所求,不就是让我杀了他么?褚言允的小妹才六岁,就算褚家意图谋反,也与她无关。”
……言允平日里最宝贵他的小妹,平时与他闲聊,三句话不离小妹。他常常说,若是小妹嫁出去受了欺负,肯定会扒了对方的皮。
逄风没有兄弟姐妹,体会不到这种感情,但他知晓,言允比起自己,更希望小妹活着。
左相故作惊讶道:“哦?学会谈条件了?不过既然是殿下的请求,自然是可以的。”
逄风提着剑,与一壶酒,便去了大牢。褚言允上身赤裸,满身是血淋淋的鞭痕,曾经那个活泼少年的影子已经不复。
他见到逄风,便勉强扯出一个微笑:“抱歉,太子殿下,可能与你做不了一辈子的朋友了。”
逄风:“你说什么傻话,你我永远是朋友!”
他为褚明允酌酒,然后趁他不备之际,一剑刺穿了他的心脏。咽气前的少年满眼惊惧与不解,难以置信道:“殿下……为什么?”
十四岁的逄风伸出手去,阖上了他的双眼。
他回到宫中,左相见了他,饶有趣味道:“臣已依言,放过了褚家小妹……只是不斩草除根,恐有后患啊。”
逄风并没有理会他。回了东宫,他便大病一场,再无法从榻上爬起。直到有一日他忽然想起,曾经与褚明允一同植下的小榆树,有好几天没浇水了。
于是逄风强撑着病躯,蹒跚着向殿门走去。他才踏上门槛,便见一个灰扑扑的瘦弱身影向他猛撞而来。一声沉闷的刺响后,磨得雪亮的尖刀狠狠刺入了他的腰腹,殷红的血喷涌而出,将铮亮的玉砖铺上了血红。
宫人听见动静,迅速赶来,将那身影按倒在地。那是一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小姑娘,她拼命挣扎着,眼中的猩红仇恨几乎要溢出来:“我哥哥对你这么好,你凭什么杀了他,还我哥哥!”
声音带着哭腔,字字泣血。
而逄风只是沉默地伸出手,将那沾满血的尖刀从腰腹的血肉中生生拔了出来。尖刀落地,发出“哐当”一声锐响。
宫中守卫森严,一个六岁的孩童根本不可能潜入,更不可能突破重重守卫闯入东宫。那么,这背后是谁的手笔,已经可想而知了。
衣襟黏在身上,已经被血浸透了。伤口很疼,但逄风已经无暇顾及了。他只是想,谋害太子是大罪,她断不可能活下来了。
只是看她的眼神,她可能也不愿独活了。
……言允,对不起。
在那之后,左相又为他找了几名伴读,他们皆是热忱之人,与褚言允很相似,只是逄风却断不会与他们过多接触了。
他就这么在那空落落的、没有半点活气的大殿中,独自生活了许多年。
直到那一日。
左相提着只未睁眼的狼崽,放到了逄风手上,对他道:“这群害兽偷了臣的灵兽,两条大的皆已伏诛,只剩下这些崽子,不知太子殿下可否与臣一同斩草除根?”
逄风下意识地低头望去,伏在他掌心的是一只雪白的狼崽,它的耳朵此时软软耷拉着,还没有立起来,和小狗崽没什么两样。狼崽正在他手中拱动着,软软的肚皮蹭着他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