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鬼(150)
他只遥遥望了一眼院中小楼。常青木熄了灯,可另两人屋内中却尚有灯火在摇曳。
逄风转身欲走,却闻身后有人唤他,是青鸿。青鸿手持折扇,依然一袭青衣云袍。月明风清,他匆匆追了上来:“林逢小道友!”
逄风停住了脚步。
青鸿在他面前站定,苦笑:“还是说,如今要唤你太子殿下?”
他说:“……不,翟禾君,我已不是长夜太子了,唤我逄风便好。”
细碎月光映在那张与林逢迥异的脸上。
青鸿叹了口气:“关于师弟之事,实在对不住你……他欺瞒我许久,我也是方才从师尊那知晓你与他的旧事。”
他欲言又止:“你……身体无恙?”
逄风知晓他话中之意,他如今魂魄里外全是南离浓郁的妖气。在妖眼中,这代表着他已经被某只大妖所占有,不可被其他妖触碰。
他神色如常道:“无妨,倒是翟禾君寻我所为何事?”
“小道友不必如此,唤我青鸿便好,”青鸿苦楚道,“你与师弟之事,我身为外人,无法插言。只是你救了我等,九阙却如此对救命之人,实属愧怍。”
他郑重其事向逄风行了一礼:“青鸿替焆都众人,谢过小道友救命之恩。”
逄风:“……无妨,我也只为自保而已。若没什么事了,我便先行离去了。”
可青鸿却又叫住他:“逄风,你对师弟如此,想必是有隐情在其中吧?”
逄风:“……”
他侧过脸:“是或不是,又有何用?”
“与我谈谈罢,”青鸿温和道,“用不了多长时间,我已温了酒,想必你也想知晓他这些年的经历。”
头顶是苍茫而寂寥的夜空,逄风与青鸿一同坐在九阙的石凳上,粗糙石桌上摆了一小壶添了话梅的清酒,正冒着渺渺热气。
一只小巧的白瓷杯被摆在逄风面前,套了精致的藤编杯套,青鸿为他酌了一杯酒:“喝些罢,并不是什么烈酒。”
逄风抿了一口,有细微的甜味,却不腻。
青鸿眼中闪着温润的光:“我捡到南离,是在两百年前了……那时候他还只是条昏死在海岸上的白狼。”
“我不知你是否了解妖化形之事,妖开灵智或是化形,并不与修为有关,而是与人性有关。只有明晓了人性,才能真正化形为人。”
青鸿也饮了一小口酒:“其实这一点,对血脉强大的妖并不是什么难事。因为在大妖出生之时,七情六欲已经和人没有分别了。但南离不同。”
逄风默然不语。
青鸿道:“虽也血脉强盛,南离的兽性却远超过人性。就连山野小妖,也有模仿人的举止,从而化形的朦胧意识。但他没有,他偏执地认为……自己只是一条狼。”
青鸿又道:“你知晓我为何会说,此事有隐情在其中么?”
逄风:“……我不知。”
青鸿缓缓道:“我刚把南离带回去的时候,曾检查过他的身体。他的体质远比绝大部分妖族要好。这说明他在长身体的时候,灵药灵材就没断过。就算是妖中望族的嫡系……如此强横的体质也极为罕见,对灵宠如此上心的人,又怎能不喜欢它?”
温热的酒液滚入喉咙,逄风只是道:“或许我只是想要一把趁手的刀罢了,若要用得趁手,刀总需要打磨的。”
他抬起眼:“刀若是受损,主人自然会心疼的,可那不过是一把刀。”
青鸿拗不过他:“先不说这,继续聊关于南离的事吧。你将南离养大,想必吃了不少苦头。”
逄风:“此话怎讲?”
青鸿苦笑道:“南离他……有时真挺令人头疼的。前五十年,他都无法化形,性子也如野狼,固执,多疑,不服管,相熟之后却至情至性。”
这次,逄风却没有否认。
“就比如食物不需要自己去猎取这件事……我和银翎就教了南离好几个月。他不肯吃我们为他准备好的东西,非要去猎杀别人饲养的兽类。他觉得猎物被他杀了,就是他的。最后还得我和银翎出面,给人赔礼道歉。”
青鸿无奈一笑:“所以我觉得,能把他养大,真挺不容易。南离总说你经常打他,但是他有时所做之事……恐怕很难有人不想揍他。银翎就经常忍无可忍,最后还是被我拦下。”
“是,的确很让人头疼,”逄风望向杯中倒映着月色的清冽酒液,“有时我忙于公务,深夜才回殿中……却见殿内一片狼藉,案上卷宗被它撕得粉碎,笔墨纸砚洒了一地。”
“其实这些倒没什么,只是我一眼便瞥见,它口中正叼着枚珠子,上蹿下跳当球玩。”
逄风:“那是工部送过来的新奇玩意……里面有毒,一碰就会炸裂。我临走时特地置在高处,可还是被它发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