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鬼(147)
逄风说得很对,不是逄风离不开他,是他离不开逄风,离不开他的身体,离不开他的魂魄。逄风并不需要他,但他却并非如此。
他必须做出选择了。
第116章 “他此生的爱与恨。”
玉色帷帐落下了,栴檀淡淡的香气里,传来阵阵金属碰撞的铛声,帷帐的隙中滑出了截苍白劲瘦的腿,脚腕缠着的锁链响个不停,却又被另一只掌捉住了细瘦的踝骨,拖回了帷帐。
分明无风,轻柔的软烟罗却拂动不止。那铛声持续了许久,才停歇。
逄风的嗓子哑得几乎说不出话了。
这次,他穿了九阙的弟子服,也就是林逢常穿的那件。只是逄风比林逢更消瘦,那衣袍也就不那么合身了,交领松松垮垮往下滑。
南离默不作声地盯着他。
他这模样,的确像极了林逢。不,逄风和林逢原本便是一人。南离痛苦地阖上了眼。
他不明白,他们之间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
明明一切都在好转……他的心魔也不再犯了,林逢也不像之前那般一副病容。可转眼间,爱人变成了仇人,撕下了乔装出来的面皮。
这些日子,南离时常梦见林逢,梦里他忘记了林逢的真身,林逢望着他,他的瞳仁是色泽浅淡的茶色,于日光之下像极了蜜蜡。其中尽是温和的笑,是盛满爱意的。
可他每次醒来,面对的都是逄风的那双眼,逄风的瞳仁是点漆般的纯黑,其中总是冷的,若是笑,也是嘲弄的笑。
他不想,或者说不敢看那双眼。
南离有时候会想,他宁可自爆,死在地劫陨星下……这样起码直到最后,他会以为自己曾经是有人爱过的。
这些日子,他唯有与逄风神魂交融之时,浸入那冷冽冰湖中,才不会如此痛苦。
而这痛苦并非来自于心魔。
心魔灼烧的痛楚,南离忍受了二百年,甚至已经习惯了。师尊说过,他的心魔是他曾为狼的兽性一面。若要化作人身,就必须压抑妖的兽心兽性。可此刻折磨着他的,并非兽心,而是胸腔里那颗属于人的心。
他骗不了自己。
第一次与逄风做那事,的确是出于心魔发作,但之后的数次,南离却是无比清醒的。
狼绝不是滥情的兽类,它们从一而终,一生只有一个伴侣,也绝不会有露水姻缘。
他心底清楚,做出这种事绝不是出于羞辱或是惩戒。南离其实从一开始便知晓这点,他只是不敢去承认。他做出这一切,绝不是因为恨,反而是出于爱。
可逄风是不可能爱他的,他没有心,也从来没对谁多递去一眼。南离跟在长夜太子身边的时候,曾将逄风看作自己的死敌与猎物,但在逄风眼里,它可能都不配被他看作仇敌。
他恨逄风,不仅仅是因为逄风杀死了母亲,又折磨了他十余载,害得他两百年来心魔缠身。南离更恨的,是逄风残忍夺走了他去爱的能力。
他不可能爱上第二个人了,南离的心原本就是枯干荒芜的,属于野狼的一颗心,没有人族丰沛的感情。他用尽全力,才榨出了那么一点滚烫的爱意。逄风却弃若敝履,毫不在意地将它践踏在脚下。
可南离的心已经成了一团干瘪枯竭的残渣,再也榨不出那么一份爱了。
因此,他才想要逄风的心,只为他而跳。逄风的眼,只能看着他。他的五感六识,只能作用在他身上。
可是,他为什么会这么想?
他明明应当立即杀死他的!
母亲咽气时不舍的眼,兄姐被摔死时尖细的惨叫,这些梦魇如影随形纠缠着南离,让他没有一刻安生。可他如今痛苦的,却是逄风不曾爱过他这件事。
南离痛苦地按住了太阳穴。
他果真是个低劣的畜生,是头白眼狼,不忠不孝,母亲为他而死,同胞手足被分尸残害,他却——
他明明是狼,为什么如此下贱如犬!难道他骨子里只有作为犬的奴性?就算逄风于他有杀亲之仇,也改不了骨子里爱他的天性么?
可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剪不断,理还乱了。退一万步来说,就算逄风于他是九世之仇。他也千不该万不该以这种方式去发泄。
而且他还……
这显然已经超出发泄的范畴了。
按照狼的习俗,既然都……了,无论逄风是否愿意,他都已经是自己的发妻了。而狼是绝对不会伤害自己的伴侣的。
可他的母亲,他的同胞手足,就这么白死了么?他一厢情愿将逄风当发妻当道侣,但逄风又将他当什么?低贱的灵宠、玩物?
他毁了南离一次还不够,还要再毁一次。南离毁不掉他,他却能轻而易举将南离毁掉。
甚至逄风都不用去做什么,只是站在那,南离便主动凑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