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师(79)
第二天的时候,魏八锦在丛林里遇见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
因对先前事情还心怀疑虑,他并没有马上走过去,而是站在不远处观察。老人发现了他,招一招手叫他过来。
魏八锦见他已经年迈,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老人说自己是个游方郎中,恰好游行到此处采药,他给了魏八锦一样固本培元的上品药草,魏八锦赶忙谢过。
“来,孩子,你背过去,我来给你看看伤。”老人家和蔼地道。
在魏八锦转过身的那个瞬间,他变成了一条人腰粗细,长着双头的巨大青黑色蟒蛇,绞住他的喉咙……
魏八锦捂住自己的脖子,一下子弹坐了起来,他茫然地看着周围,面前是一条小溪,昆仑山上的雪水清澈见底地在溪道流淌——还是西王母将他丢下的那个地方。
未处理过的伤口和周身的冷汗告诉他,他又做了一个梦。
他一头扎进雪水里,彻骨的寒冷登时传遍全身,把脑髓也冻清明了,他认为自己已经醒了,但他实际上真的醒了吗?
魏八锦不知道,因为先前的两场梦里,他也是会痛的。
……
他又遇见了第四个人。
魏八锦一连做了好多场梦,他见到美丽的浣衣少女,领着孩子的农妇,还有看上去好心也没嘴巴吃他的菌菇妖,无一例外,挂着一脸笑容想要帮他的忙,然后亮出剪刀、菌丝,和长着利齿的鬼妖童。
魏八锦想躲、再躲,但无论如何也是躲不开的,他们总在某个角落出现,然后靠近,继而图穷匕见,像一张被纸的细密的蜘蛛网,而他是一只在网隙里挣扎的小昆虫。
任由他们杀死后会发生什么,魏八锦不敢去赌,只能一次接着一次战胜,他不敢休息,也不敢睡觉,一连几日瞪着充满血丝的大眼,戒备的看向四周。
但这不是最可怕的,重复的无意识的梦境、醒来,让人发疯。
“是谁?你出来啊!躲着算什么本事,想要我的命,自己过来拿!”
他冲着山喊去,但只有连绵不绝的回声,没有人回答。
他确定自己是处在一个连环的梦境里,对手太恶毒,并不露头,只在暗处摆布,他尝试过破梦,总是无果。
陆因循曾交给他很多诀咒,但他仗着本体强悍且有人保护,学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而且理论和实践鸿沟巨大,如今一点都用不出来了。
他又一次清晰地感知到陆因循已经不在了,同时又清晰地发现,自己曾经被保护得那样好,他为他建了一座冬暖夏凉、安定无虞的房屋,一整间都铺着防止他受伤的细绒。
他虽不是什么花朵,所居处却如温室,于是房顶一掀,便受寒风摧折。
最后一重梦太真,他看到无常两鬼扎着铁锁,过来收他的命,白无常躬身:“饕餮大人,请跟我们走一趟。”
魏八锦看了他们一会儿,从脚铐一直看到哭丧棒:“我是怎么死的?”
轮到黑无常:“您是受伤过后失血感染,连夜高烧,最后不治……”
听着还蛮像那么一回事儿的。
白无常:“请行吧,就算是您,误了时辰阎王也不会轻饶。”
魏八锦当即动了手,拖着黑无常手里的链子把他扯了个大马趴,他脑内晕眩,只感觉疲惫至极,最后手起头落。
解决掉黑白无常后,他没有再度惊醒,而是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他仿佛听到耳边有刀兵屠宰之声,但是眼皮太沉太重,睁不开、看不见,他伴着这声音,竟然睡了一长觉。
等他苏醒,太阳已经西沉,余晖落在身体上,说不出的暖和,魏八锦睁开眼睛,再一次坐起,看见了一个人。
那个人站在河岸上,全身沐浴在阳光里,手里提着一把剑,正在滴答淌血。
似乎是听到身后有响动,他转了身,淡金色的光影从他的下颌缓慢流转,他提着剑,复杂地看着他。
……师父。
魏八锦的心脏像是被人狠攥了一把,这显然又是梦了,他憎恶地想,那一位造梦者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这么明白要如何要他痛?
他明白自己应该同之前一样,无休无止的战斗下去,但在陆因循站在他面前的这一刻,他竟然就想这样放弃抵抗,止戈投诚。
魏八锦张开双臂,真诚地笑了笑,对陆因循道:“如果是你要杀我,那就来吧。”
反正我的命也是你给的,反正有你才会有我,反正如果这世上没有你,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那一位造梦的家伙应该狂喜了吧?不过无所谓了。
魏八锦看着陆因循提着轩辕剑涉水而过,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然后蹲到与他齐平的高度,他的眼睛一刻也不想移开,脉脉地想,这梦里的师父长得可真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