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9)
而对方在他这样伟大的家世面前,依旧只略点了点头,便自马上跃下,将缰绳丢给身后追上来的侍从们,朝诸葛嘉一注目:“诸葛提督久候了。”
他声音略沉,不紧不慢,即使因为急速奔袭而带上了些许沙哑,依旧有种摄人的掌控力。
诸葛嘉立即上来抱拳行军礼:“属下不敢。”
被晾在一旁的卓晏有些郁闷。这人懂不懂啊,自己都掏光家底了,他却连个姓都不提。他便有些无奈地示意:“那么……兄台贵姓?”
听他再度出声,对方终于有了回应,他一壁由诸葛嘉引着往奉天门内走,一壁说:“阿晏,你好大的胆子,居然忘记我了?”
他身形挺拔颀长,走路的姿态舒展迅捷,眼神里有遮不住的锋锐,便如一头刚成年的雄狮,正收敛了利爪在巡视自己的领地,似带戒备又不可侵犯。
卓晏十分确定肯定笃定,自己不可能见过他。毕竟,这样的人,纵然惊鸿一瞥,也定会过目不忘。
但见对方与自己一副熟稔态度,卓晏又迟疑起来,还在踌躇怎么开口圆一圆场,旁边诸葛嘉终于忍不住了,开口说:“火场杂乱污秽,请殿下小心脚下,照微臣所带领的道路行走。”
“好,有劳诸葛提督。”他随口应道。
“殿下”,这两个字让卓晏“啊”了一声,他惊跳起来,瞪着面前人结结巴巴地问:“皇……皇太孙殿下?”
见他终于想起来,朱聿恒才朝他扯了下唇角:“本王还是平生第一次,被别人忘记。”
卓晏脚下一个趔趄,颜面抽搐地腹诽:可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也是十几年前了吧……那时候我们都是小屁孩啊!
尊贵无匹的皇太孙,对他这个幼年伙伴,却十分和气地和他叙起了旧:“说起来,这些年我在顺天、你在应天,有十多年未曾见面了。你什么时候来顺天,又什么时候入神机营的?”
“这个……说实话吧,”卓晏苦着一张脸,讪讪道,“我这么懒散的人,要不是我爹逼着,我才不去神机营那种打打杀杀的地方。所以平常十天里有九天是告病在家的,还有一天来画个卯就走——今天就是准备来应付点卯的。”
“人各有志,既然你不喜欢这边,以后有机会,我将你调到更合适的地方去。”朱聿恒说着,沉吟了片刻,又说道,“我听说你在应天这些年混迹烟花,得了个绰号叫‘花花太岁’,对风月场所十分熟悉?”
“呃……”卓晏挠挠下巴,不知道自己该露出骄傲的神情,还是应该羞愧一下。
“既然如此,我想向你打听件事。”朱聿恒的声音略低了一点,问,“前次有种蜻蜓簪子流入宫中,几位太妃颇为喜欢,我想采买一些孝敬老人家。”
卓晏顿时大感兴趣,笑道:“这个你找我就对了,北边市面上的簪子以蝴蝶、凤鸟为多,但江南那边流行的可就别致多了,蜻蜓、蝈蝈、蚂蚱,应有尽有。不知太妃们想要的,是哪一种?”
朱聿恒望着身旁红墙,说道:“是一种墨蓝色的绢缎蜻蜓,大约小指长短。蜻蜓翅翼由黑纱制成,用铜丝绷开,轻薄无比,可以随风抖动;蜻蜓眼睛为青金石制成。插在发间时,与活的蜻蜓一模一样。”
“这个……还真没见过。”卓晏抓抓头发,皱眉道,“我见过金的、玉的、木的,可按殿下所说的墨蓝色绢缎蜻蜓可从没有出现过。殿下您想啊,女子用饰物都是为了好看夺目,哪有人在黑发间用墨蓝色饰物的,这种东西势必没人买的。”
说到这里,卓晏再一想,可能太妃们年纪大了头发白了,倒是挺合适这样的饰物,又不敢说,只能干笑了一声:“总之,我一年见过的女孩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样的首饰,绝对没见过。”
那蜻蜓如此巧夺天工,必定让人过目难忘,既然卓晏没记忆,那必定是没见过了。朱聿恒点了点头,说:“那你替我留意下,若有寻到差不多的,拿几个给我瞧瞧。”
“是,我一定留意。”卓晏忙不迭应了。
说话间,众人进入奉天门。映入眼帘的再不是雄伟壮阔的三大殿,而是一片焦黑废墟。断壁残垣立在被烟火熏黑的殿基之上,在背后鲜红如血的宫墙映衬下,越显苍凉。
诸葛嘉陪着朱聿恒走上台阶,指向后殿尚还立着的半个墙角,说道:“殿下请看,清理废墟的宫人们,便是在那里发现蓟公公的。”
朱聿恒踩着满地熏黑破败的瓦砾与烧朽断裂的梁柱,走到墙角边一看,地上一块一尺四见方的金砖已经不见,露出下面地龙的坑道,向下一望,黑洞洞一片。
顺天府冬日严寒,滴水成冰,因此宫中各座宫殿下均设有地龙。只是,宫中的地龙坑道由厚重青砖砌成,地面又铺设极为厚重的金砖,在起火之时,蓟承明是如何在仓促之间打开这极为坚固的地龙坑道避险的,倒是令人意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