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522)
朱聿恒回马到御驾旁,隔窗对皇帝说了此事,他点头许可后,便命加快行程。
冬日荒原之上草木尽枯,又被雨雪覆盖,哪还有路径可寻,唯有辨认着前方山峦,一路前行。
翻过两座荒丘,便看见了突出的山脊,众人随即向南而行。
按向导所说,十里开外便是宣府。疲惫交加、冻饿相迫的士卒们满怀期待,无需催促便纷纷加快了脚步,向着正南方而去。
然而,走了足有十数里,宣府那高大的城墙关隘久未出现,面前依旧是茫茫的雨雪荒原。
原本昂扬的众人,脚步都渐渐沉重了起来。虽然口中衔枚无人发声,但难掩身体与面容的迟疑。
朱聿恒打马到队伍之前,正看到前方两名斥候从蒙蒙雨雪之中奔来,跑到向导面前。
他拨马向前,正听到他们结结巴巴道:“宣府、宣府……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向导震惊之下又莫名其妙,正要追问,朱聿恒见斥候神情不对,怕影响士气,示意后方队伍停下略加修整。
他带着向导与这两个斥候一起向前再走了一段路,前方雨雪之中视野朦胧,确实只有山峦起伏,没有任何城关痕迹,便问:“怎么回事?这么大一个宣府镇,驻军十万,怎会不见了?”
“真……真的不见了!”年长的那个斥候结结巴巴,指着身后惶惑道,“小的就是宣府镇的斥候,陛下五次北伐皆从宣府出,属下随同了三次,对此地是了如指掌!翻过两道山丘,过山脊而南转,便是榆木川。过榆木川五里,便是宣府上北路,筑独石城,里面的参将与守备小的都见过……”
朱聿恒在心中暗自计算了一下路程,他对于长短数字极为敏感,自然不会出错,立即便道:“这么说,按照行程,大军本该到独石城了?”
“是,可如今,榆木川不见了,独石城不见了,宣府镇……咱们也找不到了!”
“岂有此理!”向导惶急,怒道,“是不是你们在雨雪中认错了方向,导致大军迷失?”
“不可能!此间平原缓丘,一览无余,山脊绝不会转移!我们二人都是因为擅长辨认方向所以被选为斥候向导,而且每个人手中罗盘也准确无误指向正南,如何会有错误!”
朱聿恒打断他们争执:“如今面临困境,你们争执推诿又有何用?本王问你们,如今大军身处何处,你们有确切方位吗?”
几个人都是沉默讷讷,斥候结结巴巴道:“路都没了,一路的标记物也消失了,适才我们又前行了数里,也没探寻到任何地方……”
这意思便是,他们迷失在了雨雪交加的荒原中,连方向都无从寻起。
朱聿恒眺望前方蒙蒙雨雪,终于道:“既然前行无处,不若先行返回,召集所有斥候,与你们三人一起,再度寻路吧。”
听皇太孙殿下发话,再看看迷失的前路,三人只能依言回归队中,跑到前方去。
数万大军绵延数里,调头殊为不易。前方各将领招展旗帜,传令官穿梭来去,发号施令。
朱聿恒骑马在泥泞中返回,来到皇帝车驾旁,隔窗将此事禀报给皇帝听。
皇帝神情震怒:“以朕看来,定是这些人敷衍塞责,带错了道路,不若先砍两个脑袋,让他们不敢马虎造次,以免军心动摇!”
朱聿恒劝解道:“孙儿随他们去前方查看过了,确实没有任何驻军迹象,情形似有些古怪。事已至此,不若等大军重新出发,去往宣府后再作定夺。”
皇帝愤然道:“大军出征,却迷失于沙场,成何体统!”
朱聿恒笑道:“当年飞将军李广亦在追击匈奴时多次迷路,如今我军不过是回途中小小波折,陛下但放宽心,相信休息片刻即可到宣府了。”
皇帝昨夜辛劳,摆了摆手示意他去布置,便靠在车驾中继续合眼养神。
大军回头,顶风冒雪而行。
只是此次行军比之前更为艰难。之前向南返程是背对风向,可如今转而向北,冰冷雨雪扑头盖脸直击面门,兵士们个个苦不堪言,心里早把向导和斥候们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千遍万遍。
朱聿恒越过各路随扈军队,亲自与向导们一起再朝山脊而去,在雨雪中寻路。
冻雨打在他的脸颊上,濡湿了他的眼睫与双唇,冰冰凉地透进肌肤,一种麻木的刺痛感。
他抬头看向阴沉的天空与寥廓模糊的远山,心里忽然想,阿南现在在哪儿呢?
希望她正在一处可以遮风避雨之处,烤着火,喝着酒,暖融融地看着外面交加的雨雪,然后安然睡着。
会的。她是这么强悍能干的阿南,离开他之后,她一定能过得很好,不必承受这般寒冷侵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