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505)
朱聿恒抿唇沉默片刻,决绝道:“总得先试试,尽力制止机关。若实在没有办法将它完整取下,那……碎便碎了!反正我身上已有这么多条血脉崩裂,再多一条,也不是什么大事。”
阿南凝望着他在火光下坚毅的神情,如叹息般道:“可我们这一路奔波,不就是为了阻止你身上的山河社稷图,让你身上的血脉,不至于崩裂吗?”
“虽说如此,但,龙勒水决定敦煌存亡,也决定西北这大片防线,甚至是整个北方的安危。”朱聿恒毫不迟疑道,“阿南,孰轻孰重、如何取舍,我在进来之时便已经确定,相信你一定也与我一样。”
一路行来,阿南是这世上最知道他身负何等痛苦之人。可事到临头,他的抉择如此毫不迟疑,让她只觉双眼一热。
“我们先努力试试,务求将母玉完整取出。”不知怎么的,心口那些梗塞的怨愤似消融了许多,她忍不住牵起他的手,五指相交用力握了握,说,“可是阿琰,这些构件纵横交错,牵一发而动全身。你的手若进去拆解,稍有差池便将被卷入其中,你……切切小心。”
朱聿恒紧握着她的手,点了一下头,看着内部那些锐利且坚硬的机括,心知只要自己一个疏忽,他的整只手便会立即被卷进去,瞬间绞成肉泥。
可时间已经不等人,他只与她十指交缠,静静地贴着她的体温一瞬,便定了定神放开了她的手,伸向了青鸾。
他的声音郑重而从容:“若有万一,阿南,你定要尽快击毁玉刺,无论如何,确保地下机括不要启动。”
阿南深吸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叮嘱道:“这洞口只有拳头大,你的手伸进去后,便看不见里面的一切,只能凭着你的五根手指,摸出每个机括的用处了。切记……务必要避开关节,务必要小心。”
朱聿恒依言,将自己的手慎重而小心地探了进去。
阿南只觉得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看着他的手探入了云母锋利的洞口,她紧紧盯着他的手,不敢移动半分。
他的手肘卡在绚烂晶羽簇拥的洞口,只能靠手掌的转侧与五指的伸展,在里面无比艰难地动弹着。
阿南盯着他的手,正在急切关注之际,忽然之间眼前一花,青鸾的羽翼微动,锋利的羽片立即在朱聿恒的手上重重绞旋,鲜血直涌而出。
她“啊”了一声,下意识地仓促抬手,要将他的手立即拉出。
但,就在她手刚握住他的右手腕之际,他的左手已经伸过来,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阿南,别动。”
他的声音让阿南猛然惊醒,晕眩中眼前鲜血淋漓的手已经消失,那只是,她眼前的又一场幻觉。
幻觉是最能找到人心弱点的东西,关心则乱,多思成真。她知道自己不该如此执着紧张他的手,否则,只会叠加更多幻象。
朱聿恒亦是如此,越是担心自己的手会出事,越是在这诡异气氛下眼前幻象百出,耳边尽是汩汩的血脉行走之声。
面前的阿南幻化成了千个万个,雨声在耳边簌簌敲打,面前弥漫的水雾中尽是她转身离去的身影。
西湖暴风雨那一日,在他的噩梦中曾一再出现的那一刻,骤然间再度降临。
山河社稷图的血脉在身上汩汩跳动,而他被她抛在暴风雨之中,如坠冰河,万箭穿心……
祖父的逼问再度在耳边响起——
你力保她,并且答应朕会驯服控制她。可如今,究竟是你试图掌控她,还是她已经掌控了你?
对不起,皇爷爷,可能聿儿要令你失望了……
他一直没有勇气回答,或许他永远也驯服不了阿南了。
他绝望咬牙,在扑面而来的暴风雨中狠狠闭上了眼睛。
黑暗掺杂着幻象,让他的触觉更为敏感。他的指尖缓缓穿过各式冰冷的机括,向着阿南所说的、机关的正中心而去,那里,是掌控青鸾的心脏所在。
倏忽间,他的指尖捕捉到了一缕飘过去的、流动的风,从他的肌肤上一掠而过,像一根蜘蛛丝一样隐约浮现。
他略显迟疑,阿南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怎么了?”
“在机括中,有一缕极轻又极薄,很细微的东西……”
“是天蚕丝,既然轻软,那应该不是牵系住机括的,而是松弛的……”阿南沉吟着,然后眉梢忽然一扬,问,“你再仔细探一探,它的连接处,是否是棘轮的中端,另一头牵系着紧绷的天蚕丝!”
朱聿恒勉强让自己的思绪集中,努力照着她的指点,指尖前伸试探。
在密闭运行了六十年的机括中,他目不能视,唯一可以凭借的,便是那机关牵引时,极为微弱的几丝振动、甚至是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