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14)
“气人是气人,可好看也是真好看呀。年少矜贵,鲜衣怒马,咱们在顺天府混了这么久,何曾见过这样的少年郎?”另一个黄衫姑娘挥扇笑道,“嗳,阿南,你可以跟去看看,保不准以后就没兴趣看其他人了。”
“有这么好看的人?”阿南剥着莲蓬好奇地问,“他去哪儿了?”
几个姑娘的手一齐往短松胡同一指:“喏,那边。”
一直静立在垂柳之后的朱聿恒,沉心静气听她们东拉西扯了这么久,才惊觉她们说的有可能就是自己。
眼看阿南拍拍裙子,站起身真的向他这边走来,他下意识地背转身,见身后就是一家酒肆,便闪身进内。
街边酒肆,里面一片吵吵嚷嚷,有人喝酒划拳,有人闹酒起哄,一股市井气息。
当垆的老板娘一看见朱聿恒的模样,立即就快走几步,赶在他前面拉开了一扇透漏祥云蝙蝠的屏风,殷勤笑道:“公子请雅间坐。喝什么酒?是一个人还是约了人会面?”
“最烈的酒。”他只给了她四个字。
老板娘快手快脚把酒送进去,刚掩上门,阿南就从门口进来了。
打眼一瞧,店内依然是坊间那群大叔阿伯们,阿南挑挑眉,这哪有什么格外出色的人物?
老板娘支颐靠在柜台上对着她笑:“阿南,你一大姑娘,怎么老往我们酒肆钻?”
“无聊嘛,除了你这边,我能上哪儿消磨去?”阿南指指柜台上的牌子,让老板娘给她来一盏木樨金橙子泡茶。她一双眼睛在店内扫了一圈,朝老板娘笑道:“其实是外间几位姐妹指引我来看景致的。”
“你们这群犯嫌的姑娘家。”老板娘给她一个白眼,利落地调好茶水,朝着屏风隔开的雅间努努嘴,脸上挂起了意味深长的笑。
阿南就这么端着茶杯,施施然向那雅间走了过去。
雅间外陈设着雕镂流云五蝠的木屏风,从空隙中可以看出里面坐了个穿玄色越罗直身的男人,但那脸却刚好被大片流云挡住了,一点模样都未曾泄露。
阿南有点遗憾地放低目光,就看见了他那双手。
木樨金橙的香气暗暗袭来,在这样嘈杂喧闹的酒肆中,阿南一瞬间有些许恍惚,移不开目光。
那双手被窗外透进来的阳光照得莹白生晕,十指修长得有些过分,修得极为干净的指甲泛着粉白的光泽,指骨瘦而不显,微凸的骨节显得这双手充满力度。
当他的手指伸展开,就拥有最为优美的弧线,从指尖到手背,显露出来的线条如塞北起伏连绵草原平阔,舒缓自如。当他的手指弯曲紧握,便如江南远山近水峰峦群聚,线条清峭。
而这双手屈伸张握时,又绝不拖泥带水,每一下动作都毫不迟疑,稳准快中带着一种充满自信的强硬力度。甚至因为太过决绝快速,使得他的动作显出一种迷幻的节奏感,让看见他的人便有一种想法,觉得这双手的主人,足以掌控世间所有一切大小事务、难易局面,永不落空。
就像在沼泽里看见一朵纯白莲花绽放,阿南就这么端着茶杯拿着莲蓬,在喧嚣的酒肆之中,透过屏风的空隙,驻足凝视着他的手,久久无法回神。
第7章 南方之南(4)
他其实是在拆解拼装一样东西。一根手掌长的镀银圆筒,装搭好后,前方是中空的管身,后方是略微隆起的药室,连接的把手上,缠绕着鹿皮。
普通人肯定看不出这是什么。但阿南的手慢慢地碰了一下自己右手腕上那个镶嵌各色宝石的臂环,感觉它还纹丝不动地约束在自己腕上,才安心地轻扬起唇角来。
一支可拆解的小火铳。
这个长着特别迷人一双手的男人,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小酒肆,把一支小火铳拆了又装,装了又拆,这是无聊到什么程度了——
不,仔细一看的话,他的手虽然很稳定,但偶尔凝滞的动作,让她看出了迟疑的意味。
这个人,不是在排遣无聊,而是借着拆解火铳,用机械的动作,来驱逐内心的紧张与惶惑。
这个习惯,和她当年真像。
只不过,这把可拆解折叠的火铳,她偏偏就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知晓的人,因为,她是参与研制的人之一。
“是拙巧阁的人,又来找我了?”阿南微微一笑,计算了一下角度,然后走到了楼梯边,从后方几个雕镂出来的洞口中,企图看清里面那个男人的容颜。
但从斜后方的角度看,只能望到他的半侧面。
他的侧面线条清隽凌冽,窗外日光穿棂而来,自他耳后灿烂照耀,使得他半侧的面容明暗分明,摄人心魄。
即使还没看清他的长相,但阿南已经在心里想,这张脸,可真对得起这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