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132)
那骤然出现的火光,熊熊照亮了塔内。
二楼的四人,也不由得全部抬头向上看去。
朱聿恒看到砖制的塔身最顶上,栏杆的尽头收为朱漆圆木,缠绕着耀眼金龙,撑起整座高塔与宝顶。
而现在,那向上喷发的烈火,正如从金龙的口中吞吐而出,直喷向塔尖最高处。
这绝望又雄浑的气势,诡异又瑰丽的情形,与他那日在熊熊燃烧的三大殿之前回头相望的,一模一样。
火焰烈烈,塔内被火光照亮,一层夺目血红。
葛稚雅却视而不见,她从腰间解下一个绢袋抖开,然后操起自己那柄扁头铁棍,就要去撬棺材盖。
阿南在上方,竭力拉着竹筒,却阻止不住它慢慢下滑的趋势。她咬着牙,冲下方的葛稚雅问:“难道你,只要抢出父母尸骨,其他什么都不管吗?”
“怎么管?我管不了。”塔内火光与塔外电光交织,葛稚雅抬头瞥了她一眼,那忽明忽暗的面容比她手中的生铁还要冷硬:“怪只怪设计这座塔的人,不懂雷电的可怕之处!”
说完,她一脚蹬在架棺材的凳子上,将铁棍上扁头的那处卡进棺盖缝隙之中,略微左右晃了晃,让它松动一点之后,就要起棺。
阿南在上面继续大声问道:“怎么,你这是真不打算让你娘入土为安了?她当初救你的时候,曾发过誓,要是你用了偷学的东西,她就死无葬身之地,你这是要帮她应誓吗?”
“我就是要让我娘入土为安!”葛稚雅吼出这一句之后,才惊觉失言,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但事已至此,她咬一咬牙,也不再隐瞒,只放低了声音,像是在宽慰自己一般,喃喃道:“我没有错!所以我娘更不应该为我承担罪孽,我不能让她在这里付之一炬,永远无法安息!”
说罢,她再也不顾周围一切,任由雷电与火光照耀着自己,在整个天地间急促繁杂的暴雨声中,用力撬开了红漆棺盖。
就在棺盖被她撬起,狠狠推开的一刹那,她那状若疯狂的动作忽然停住了。
棺材里面,只有满满一汪浑浊的水,而她握着的铁棍,已经没入了水中。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股巨大的麻痹感直冲入她的手掌,随即传遍全身。只僵直了一次心跳的时间,她两眼一黑,当即翻倒在地上,浑身肌肉都在震颤抽搐,无法停止。
地上的火势已经减小,但尚未熄灭,她一倒下去,身上虽因穿了火浣布而没事,但头发已经被烧掉大半。
身体的剧痛,让她无法动弹,许久,才感觉眼前的黑色渐退,但依旧金星直冒,面前一切尽是恍恍惚惚。
她看到阿南丢开了那一直在竭力维持的竹筒,一跃而下跳到她面前,笑嘻嘻地蹲下来翻了翻她的眼皮。
阿南的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入葛稚雅的耳中,听来如在梦境:“没死吧?楚先生说浓盐水可以暂时储存天上引下来的雷,但为了让她不要对棺材起疑,只从棺内接了几根铁丝通往塔外引雷,威力究竟多大我也不知道。”
“没死。”韦杭之摸了摸葛稚雅的脉门,说,“不过这女人太危险,还是赶紧绑起来吧。”
阿南见葛稚雅的目光还僵直地盯着上面那截燃烧的金龙看,便笑了笑,站起身将墙壁上一条混着钢丝的麻绳松开,示意韦杭之慢慢放下来。
先掉下来的是巨大的彩绘火浣布,然后是用楚元知家中的铁网罩改造成的绕柱金龙,里面那节木头的火正在熊熊燃烧,毕剥之声不断。
“你有火浣布,我们也有啊,还让巧手匠人在上面绘了一模一样的图案,遮护住上面真正的塔顶,毕竟这么黑又这么高,你绝不可能看得出,这是真的还是画的,更看不出来,这个燃烧的龙头,其实并不是悬在最高处。”阿南笑着,又捡起她脱手落地的铁棍敲了敲那龙头,说,“空心的,中间灌了火油才烧起来呢。你以为我们不知道,铜铁通雷电的一瞬间,会产生巨热,那螺旋中间的炽热足以将三大殿的巨柱都焚烧殆尽?”
葛稚雅咬着牙,看向撤掉了伪装后,黑暗一片的塔心,从牙缝间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为什么,这个铜龙,不……不会引雷?”
“因为,就没有铜龙啊。”阿南抱膝蹲下来,认真地对她说,“实不相瞒,雷峰塔靡费巨大,哪有余力造二十四丈铜制巨龙?这龙是木头的,外面金漆彩绘而已,所谓的铜龙绕塔心啊、妖风啊、塔心受热着火啊,都是我们放出消息来,骗你的。”
葛稚雅此时全身麻痹,趴在地上,只能木然任由韦杭之捆绑自己,唯有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阿南,满怀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