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蔷薇(70)

作者:知兔者

卿蔷站在原地,深吸了口气,心中悸动不能平息。

过了许久,落花林中的美人景才再次动起来,她细手轻抬,撩上红绸一尾,去探其上的字——

“惟愿卿卿常安,此生再不遇灾、再无忧烦。”

她捻动绸尾,枝头微动,红绸系得更紧了些,像惊动了她,她放开,那条很快便随风起了,卿蔷又犹豫着,去看了下一条。

“愿卿蔷此生所求,让我皆知,助她皆得。”

一句话就能看出,江今赴这人有多傲。

他并不信佛,只为心中妄念去求去拜,却又不肯放下心交付,连她所求都不愿寄予虚缈神佛,只愿可知、可亲自去为她实现。

卿蔷恍惚,踉跄后退了两步,花瓣在地上跳动,红绸于半空附和,她没忍住多看了两眼,那满树似千万条的红绸,好像全是这两句话——

一句祝她生平,一句圆她私欲。

“......江今赴,”卿蔷轻轻念着他名字,翻来覆去,鼻间酸涩,她指尖点了点枝头,扰得一树红绸摇曳,“江今赴......我要不起。”

要不起你的爱。

她到现在才终于明白,自己妄想踩断他那身傲骨有多可笑。

她又不是神,七情六欲一个不差,作壁上观都是说给别人听的,计谋随口便来,她那点儿算计,被每次与他交锋时漏一拍的心跳打击死。

卿蔷在早上刚知道江今赴离开时,心脏就一直悬着,她忽视又忽视,踏进这寺庙后就跟被抛来抛去似的,扪心自问,哪一动都和江今赴脱不开关系。

再这么算下去,会遭报应的吧。

卿蔷走进主殿,清冽檀香一瞬拥了上来,她有些犯晕。

殿内陈列简单,矮桌上的宣纸被砚台压住一角,卿蔷先是双手合十拜了拜金漆佛像,才慢步朝侧边去。

待窥见那纸上内容,她身子晃了一下,支撑不住似的,跪坐在蒲团上。

纸上墨痕仍未干透,江今赴的字很好认,行云流水,笔酣墨饱,缝勾即收尾处是能看出有劲儿的,偏下笔处又较淡较轻,人说写字要写骨,卿蔷从初识到如今看过他不少字,觉得他真是把这句话做透了。

一副云烟,字如其人。

她逐字逐句地看下去,屏着呼吸,耳边好像还有他的声音,在跟随她目光念给她听,声声冷感沉哑,却久久不散,空荡殿内似有回声。

“我知卿卿难得,却无法放下贪念,今生执求万千,皆因她所起。”

“哪怕权利阻拦、名贵挡路,在我心中也如同无物,求不得亦要求。”

“但不该让她命数生变。”

“三日前她突逢海啸、昨晚她被逼得要冒险离岛。”

“为何如此?”

卿蔷看见加重的笔迹,四个字仿佛重若千钧,昨夜月光相伴,江今赴质问神佛的场面像再次重演。

“既是我要求,那万般灾害应由我来偿。”

“今三拜九叩,但求卿卿往后,远难无愁。祝她生世风光,灯火常伴。”

直到看完,卿蔷周身都环绕了江今赴低醇的嗓音,如山间野鹤掠于清泉,激起的溪涧凉珠般,一下一下敲打在她心尖。

挂在笔架上的念珠轻轻晃着,卿蔷摘下,卡在拇指于食指间,捻珠微转,她心思万千也随着滚动,半晌,殿内清影起身。

又一炷香点燃。

风吹起纱帘,幡动雾里,卿蔷跪坐蒲团,悠悠阖眸的一瞬,眼边水痕向下,佛像悲悯瞧她,看破她身上虚妄,颈窝的朱砂痣连到凶险海域上,只一根的红线捆绑太多,也太驳杂。

“愿他平安。”

一句祈福,已是卿蔷暂时放下刻骨家仇的最大限度。

她顿了顿,一拜。

“平安过后,再无瓜葛。”

香静静地燃着,卿蔷将念珠挂回原位,走时回身望了眼,似乎什么都未变,风动未变,幡动未变,只她一人的心变了。

避无可避。

下山时,任邹行还在车上,见她下来降了车窗:“卿姐,一起回吗?”

卿蔷瞥了他眼,眸中情绪淡漠得过分,任邹行被看得心惊,寻思这一趟不能直接给人度化了吧,没等出口询问,卿蔷拉开车门,坐上了后座:

“打点一下这儿的人,别让江今赴知道我上过山。”

任邹行一愣,笑了笑:“这不妥吧卿姐,您跟二哥之间的事儿是什么就是什么,瞒着有什么意思。”

“山上有什么谁都不知道,您现在看了还不让二哥知道?不是我说,您两位藏不藏的有所谓吗?俗人才瞒来瞒去呢,反正这事儿我替您做不了。”

“俗人?”卿蔷缓缓地嗤了声,“俗世里谁不是俗人?话我放这儿了,做不了你也得做,对我、对江今赴来说,都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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