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听(200)
他沉默地揉了揉头发,直起腰向后靠到沙发背上,后脖颈微微仰起,眸光望向天花板。
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
江惊岁从厨房倒了杯水出来,抬眼看到坐在沙发上的连祈。
他很少这样沉默。
他的情绪一般不会带给她。
江惊岁看他片刻,心里轻轻叹了口气,走过去跪坐到沙发上,伸手抱住了他。
连祈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将头埋在她颈间,脊背微微弓下来,像是卸下了浑身的力气。
唯有揽在她腰间的手臂收得很紧。
他像是一个长途跋涉的旅人。
疲惫又倦怠。
江惊岁低下头来,手指穿过他柔软的黑发,像是安抚,又像是劝慰。
颈间的皮肤有些潮湿,带着某种温热的水汽,江惊岁一瞬间意识到了什么,眸光微不可查地一晃。
她的动作停住,而后抿紧了唇。
一切安慰的话语,在沉重的现实面前,都显得苍白又无力。
说什么,都没有用。
“岁岁,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连祈有点自嘲地开了口,“我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不论是二十年前,还是二十年后。
不论是曾经的蔺絮,还是现在的殷湘。
他仍旧是什么都做不了。
一种无法抵抗的无力感席卷而来,荒谬又无望。
“不。”江惊岁摇了摇头,一字一顿地跟他说,“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他那时候分明也还是个孩子。
个头还没有父亲的大腿高,一次次地被推开,却仍然固执地、努力地站在母亲面前。
江惊岁捧起连祈的脸,额头抵着额头,眼神直直地看进他眼睛里,语气坚定地说:“你看,你今天保护了殷姨。”
连祈眸底仍是晦暗。
殷湘被推倒的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曾经被打的母亲。
那个时候,他没能保护住她。
等他长大了,有能力保护她了,蔺絮却早已不在了。
那是连祈一辈子解不开的心结。
深夜,外面又下起了雨。
两人躺在床上,连祈忽然说:“岁岁,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妈妈?”
江惊岁摇了摇头。
连祈从来没提过他的母亲,江惊岁只知道他妈妈很早就去世了,具体原因并不清楚。
连祈在黑暗中低声说:“她是在我七岁时去世的。”
那天连振成在单位值班,家里只有母子俩人。
蔺絮带儿子去菜市场买菜,问连祈想吃什么,连祈指了指海鲜缸里的虾,说想吃柠檬虾。
于是蔺絮就买了虾回去。
刚到家没一会儿,原本说要值班的连振成回来了。
夏季的天热,防盗门也都敞开着。
连祈搬了个板凳,坐在门口写作业,装虾的塑料袋就搁在旁边。
蔺絮去换衣服了,还没来得及把菜拎进屋里。
连振成中午的酒劲儿还没醒,上来楼往家里走的时候,也没注意脚下,被搁在门口的塑料袋绊了一下。
连祈立刻把袋子拽到一旁,小心翼翼地躲着他。
却没躲开连振成踹来的一脚。
连人带板凳地翻倒在门框上,连祈额头被磕出了一道口子,血哗啦一下就流了出来。
连振成还在骂骂咧咧。
他心情本就不顺,又喝了酒,借此大发雷霆。
蔺絮听到动静,匆匆地从卧室出来,看到满脸是血的孩子,当时就急了。
顾不上再跟连振成吵些什么,一把推开他,扶起儿子来就要去医院。
连振成被推了个踉跄,扶着门框勉强站稳之后,更是怒不可遏,暴跳如雷,抄起脚下的板凳就砸了过来。
蔺絮将儿子挡在身后。
争执中,两人一起摔下楼梯。
蔺絮当时已经怀孕五个多月了,送进医院的时候大出血,没能抢救回来。
那成了连祈最后的记忆。
时至今日,连祈仍然觉得是自己的错,如果不是他说要吃柠檬虾,蔺絮就不会买,连振成就不会借此发脾气。
可能也就不会有那样一个结局。
“不是这样的。”江惊岁说。
她的侧脸贴在连祈的心口,咬字清晰地重复一遍:“这不是你的错。”
是连振成的错。
是动手的那个人的错。
跟连祈没关系,跟柠檬虾也没关系。
连振成想打人,只需要随便找个理由,不管这个理由是什么。
要道歉,也该是连振成道歉。
受害者,在终生不安。
施暴者,却没有半点反省和懊悔的心。
没道理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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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连祈给殷湘打了个电话。
殷湘反复说着没事,又跟他俩道歉,说自己不知道连振成会突然回来,让他俩都没吃好饭,还跟着为自己的事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