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只有门外长廊下轻微晃动的风铃声，淹没在这暂时的温情中。

“我走了，你...等我回来。”

帝释没有回头，只是抱着安吉丽娜的手一颤，门被打开又被关上，渐渐的连脚步声都开始模糊起来，这里又回归了一片寂静。

他没有询问沈境每年消失的大部分时间都去了哪儿，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现在这样也挺好，至差不过谁死了，另一个人稍稍感怀后，便又会等待着迎接下一轮春天。

其中的试探，或者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帝释都不想去刨根问底。

因为他没有足够的能力，装傻也是一种办法。

但神社宫司的期盼并非没有道理——一些神经格外敏感，或者格外虔诚的人，会与神的梦连接。

在沈境离去的这天晚上，帝释又做梦了。那是在很久很久，在他诞生之前。

神社中那座威严的高天神大人雕像，如今以真人模样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与他曾经幻想的别无二致。

潋滟含情的桃花眼，单薄却柔润的浅唇，长发垂地，脚踝处有着沉重的脚镣，还有那极致虚伪的笑容。

但见他笔直的朝自己走来，又毫不留情地越过了自己，最终停留在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身边，将他轻轻捧起。

帝释瞳孔微动，直觉告诉他，这个孩子就是他自己。

又听那位神明开口，貌似苦恼：“怎么办？你这个小家伙，这个世界没有你的位置了。”

帝释沉默着，而婴孩则开始细声哭泣起来。

神明只是笑道：“那就随便提出一个人吧，给我们的小帝释挪个位置......”

于是，只见他的指尖缓缓划过，最终停留在一个熟悉的身影上。

神明指着沈境，眉眼舒展开来，像是困扰许久的问题终于得到了解决。

“就是你了。”

帝释仍旧沉默，内心从未如此沉重，只觉得喉头一阵阵发紧，眼前也朦胧起来。

原来自己诞生的机会，是从别人那儿偷来的......并且那人还是和他一同长大，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将他当成“人”，而非是“神的子嗣”的.......

对了，沈境对于自己而言，究竟算是什么？

“呀，被你发现了？”

帝释猛然抬头，只觉得这人温润亲和的双眼，似乎透过了无数的时间与距离，看见了衣不蔽体的自己。

“感觉怎么样？”

左耳传来气息喷洒的潮湿感，几欲将他灼伤。

“这种抢占了别人人生的感觉？嗯？不好受吧？”

一双手搭了上来，如同钢铁般禁锢着。

“你真是过分，也足够任性，自己半路放弃了的东西，却又要别人来帮你买单。”

“哈哈，你就不想知道沈境消失的时间都去哪里了么？”

“来，我来告诉你。”

神轻柔地抹去帝释的泪水，最后强行扭过他的脑袋，让他看向所谓的真相。

只见沈境闭着眼，抱着膝盖，静静地漂浮在一片静水中，远处依稀可以看见神社特有的赤红建筑。

“没有自己的身躯，灵魂也不属于这个世界。因为缺少正常人的情感，所以变得迟钝又冷漠；因为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变得格外脆弱，需要长时间沉睡来保证存在。”

“他本来早就该走，也早就能走了。”

“要不你猜猜，他是为了什么留下来？”

帝释挣扎着，却又被神明给紧紧禁锢，低沉的耳语如同附骨之疽，一字一句都无比清晰。

“为你了呀。嗯？你还不明白吗？都是为了你.....”

“为了一个害怕痛苦所以想要离开，却又贪恋幸福而临时后悔的胆小鬼。就因为你的一念之差，才让这么多人陷入搭上了他们的一辈子。”

无数个从头便已经纠缠在一起的线团，再也无法整理通顺。

神明眉眼弯弯，说着无比残忍的谎言，却几乎把帝释的所有的期盼与希冀冲碎。

梦醒时，他猛然睁开眼，看见了漆黑的房顶，冷风从窗口处灌了进来，将他身上的冷汗尽数吹透。

帝释抱着脑袋，蜷缩在角落，瘦弱的身子不住地发着抖。

谁来告诉我......谁来告诉我不是这样的......这只是一场噩梦.....

泪水争先恐后地从他眼中涌出，似有什么温热柔暖的东西在蹭他赤//裸的脚。

于是帝释抬起通红的眼，看见了正趴在地上的安吉丽娜。

“你........”

他又忽然想到，这不过是一只猫，它什么都听不懂。

自己真是抽了疯了。

虽然是沈境送的。

等等，沈境！

帝释忽然抬头，他知道怎么验证刚才的一切究竟是梦，还是......只要去神社后的湖里看上一眼，就什么都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