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眠将那两张表格收好，下楼时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低下眼，就看到江沉。

大概是刚打完球回来，他头发湿漉漉的，校服草草披在身上，露出里面的黑色T恤，袖口半挽到手臂。

同样的黑白色穿在他身上，莫名多了点凌厉不羁的气质。

陆眠脚步一顿。

她想起班上一些女生很喜欢去篮球场看男生打篮球，回来兴致勃勃的讨论哪个男生好高好帅，她不懂那有什么好看的，小时候去看顾维骆打比赛，被他抱起来放在肩上的时候只觉得他身上好热，汗味好难闻，刮在她脸上的胡茬好痛。

可江沉身上好像没有股难闻的汗味。

很干净，带着点微苦的气息。

她和江沉打了声招呼。

江沉刚走到拐角那，直到陆眠开口才抬起头来，瞳孔映出她的身影。

他没回话，就站在那看她。

陆眠已经习惯了他冷淡的性子，没得到回复也不在意，收回手，继续往下走，楼道低矮，一下子挤进两个人，擦肩而时，两只手不可避免的撞了下，紧跟着，外套的帽子被人从后边拽住。

“诶诶！别拽我帽子啊......”

江沉没放手，拽着她转了个圈，和他面对面。

一秒两秒，他像是被什么吸引，俯下身，修长手指在她睫毛前虚虚一拂。

“刚刚就觉得奇怪，”他说，视线落在她没什么血色的唇上，“你怎么在发抖？”

陆眠呆呆看着，一时忘了反应。

“低血糖？”江沉站着身子。

“没......就......挺冷的今天......”

她实在不擅长撒谎，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江沉看了眼跟前裹得和球似的人，倒也没说什么，转身上楼，走前丢下句等着

陆眠忐忑不安地站在原地,既想走又不敢不留。

有时候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怕江沉生气，总觉得生病了就会被他狠骂一顿，然后像个麻烦一样被丢掉，就像小时候肚子疼受不了告诉妈妈，结果被一路骂到医院，又从医院骂回家。

“你为什么就不能给我省点心？你知道现在看病挂号有多麻烦吗？”

“一天到晚就这个疼那个疼，今天过敏明天肚子疼，为什么人家身体都好好的就你生病？求求你别折磨我了好吗？我真的是，造了什么孽生下你。”

这么多年，很多事、很多话她以为自己都忘记了，但那天听到在英国的朋友不小心摔断了腿，她父母知道后，用最快时间推掉所有工作跨越大半个太平洋来陪她时，还是略微吃惊了下。

“为什么告诉他们？”

朋友比她还奇怪：“生病了不就该告诉父母吗？”

“可他们不会骂你吗？”

“怎么会，”朋友笑，“我妈在电话那头都快急哭了，虽然也数落了我几句不小心之类的话啦，不过我知道她是关心我，对了，我妈妈从老家带了猪蹄煲汤，说是能补钙，太多了喝不完，你要吗？”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陆眠从猪蹄汤里回神，看到江沉走下来，手里拿着个塑料袋。

他将塑料袋递给她。

陆眠犹豫着打开，居然是两盒糖，不认识的牌子。

“我问医生了，低血糖的时候，吃这个比巧克力管用，”江沉摸了下鼻子，撇开视线，“你身体这么差，出门最好带着，到时候晕倒了可没人管你。”

陆眠没说话，也没动，就站那对着盒子上的英文发呆。

心里极深的地方有抽动了下。

陆眠不太清楚这沉闷的感觉远来自何处，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麻烦吗？”

“什么？”

“我身体这么差，”陆眠复述了遍他的话，“你该离我远点。”

江沉一愣。

暮色苍茫，她低头站在那，背对着夕阳，苍白纤细，瓷娃娃一样，好像一碰就会碎裂。

江沉看了很久，没忍住，抬手揉了把她的脑袋。

是那种毫不控制力道的粗暴揉法，陆眠被按得狠狠往下沉了下，还没来得及喊停，就听见江沉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没什么应不应该，”他一字一顿，语气不善，“只有我乐不乐意。”

“你不是麻烦，至少在我这不是，下次要再说这种话，我就骂你。”

*

三月过半，还未入夏，已经有了丝微弱的暑气，不等人察觉，便化为墙壁上凝结的水珠。

南港正式进入了雨季，整座城市被泡在接连不断的雨水中，下午还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到了放学的时候，铅色的云层就压了下来，教室暗下，远处厚重的云层里有蓝色的闪电在闪灭。

陆眠看了眼窗外的风雨欲来，低头在手机屏上敲下几个字：【好像要下雨，不用来了。】

对面人回得干脆：【还在老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