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坠落(2)
下一秒,估计是眼镜起雾,女孩往下拉了拉口罩,露出小半张脸。
很漂亮,甚至是过于漂亮了。
方芸咦了声,惊讶于她亚洲人的五官,“这孩子……”
江沉重新低下头,“是白化病。”
身边安静了。
过了很久,才听见他妈很轻地念叨了句,怎么就能这么倒霉。
拿完药,方芸瞧见以前给她照顾她的护士长,让江沉先走,自己再和医生唠会儿。
江沉没走,在医院楼下的便利店买了晚饭,估摸着时间差不多,问店员换了些零钱,慢腾腾往回走。
医院大门有人驻唱,方芸每次来复查都会给他点钱,再悄悄告诉江沉男人的妻子在医院,肿瘤科,情况不太好。
江沉将换来的零钱都放进男人身前的吉他箱。
男人紧闭双眼,抱着吉他声嘶力竭。
“他说你任何为人称道的美丽,不及他第一次遇见你,时光苟延残喘却无可奈何.....”
被烟酒摧毁的嗓音并不好听,配合上震耳欲聋的音响,更让人觉得烦躁。
江沉皱了下眉走开,在医院大缴费大厅瞧见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倒不是故意往那看的,实在是这发色和五官太扎眼,乌泱泱人群里随意一扫,第一眼永远落在她身上。
再瞧一眼,才看清她没戴眼镜,口罩拉到下巴挂住,手上抱着个比脸还大的馕。
门口小摊上两块钱一张,看着怪干的,边缘还焦了。
这时,女孩半仰起头,整张脸完整显露在他眼前。
她睫毛的颜色比发色更浅,黑色素缺失的缘故,瞳色不是常见的黑色或是棕色,而是灰蓝色的,更偏灰一点,泛着润泽的光感,一眼能望到底,像是坠入人世的星星。
出尘疏离,又温柔到让人心悸。
即使知道这是色彩带来的视觉骗局,江沉也有片刻失神。
电梯到达的声音惊醒了他。
他收回目光,快步离开,却在要上电梯时停住脚步。
有护士经过,他叫住人,拜托她忙完后给大厅最后一排第二座的女生送杯温水。
晚上七点多,医院里还是一片热闹。
陆眠坐的地方离急诊很近,起身扔空水杯的时候,几个人抬着个满头是血的男人从她身边飞速跑过,酒精味浓到她皱眉,脑袋更晕了。
她屏住呼吸,用手托住脖子,以此来控制不住摆晃的脑袋。
这个病是十五岁那年突然发作的,最开始只是耳朵疼,后来眩晕,恶心,耳鸣耳塞,最后演变成不受控制摆头。
说是演变,也不过两天。
那会她还在英国,独自一人去医院,医生在单子上写下几个脑部疾病,又挨个划掉,最后落在一个很陌生的单词上,Meniere。
梅尼埃综合征。
(10~157)/10万的发病率,大多数人穷其一生都没听说过的病。
陆眠觉得如果基因是种彩票,她就是中头等大奖的那个,还是连中两次。
确诊那天,医生拿着单子和她解释,她一脸茫然,匆匆赶来的陆珩站在她身边,脸色铁青地问医生这个病如何治疗。
医生对她说了好几句我很抱歉。
回去后陆眠查了一宿资料,看到反复发作,病因不明确,只能缓解无法彻底治愈的字眼时,反倒看开了,就像当初接受白化病那样。
死不了,就好好活着。
但陆珩很担心她,听说国内一位教授在这方面有所突破,办了手续让她回国读书。
结果回来没几天,不知是水土不服还是睡不好,又复发了。
耳鸣声连绵不绝轰炸着耳蜗,身边最细微的脚步声,甚至有人坐在椅子上的声音都成为负担,在耳内成倍放大,刺激着神经。
陆眠疲惫不堪地闭上眼,开始觉得在医院等陆珩是个错误的决定,可又不知道能去哪。
这时,一直握在手中的手机震动了下。
陆眠是个没什么朋友的人,回国后换了新的手机号,知道的人只有陆珩,她没有接,挂断电话走到门口,雨幕中停了辆黑色商务房车。
车门已经被拉开,后座上的年轻男人西装革履,有着和她如出一辙的桃花眼,五官相似却更显成熟矜贵。
陆眠钻进去,刚坐好,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接过她手中的药袋和CT袋。
“医生怎么说?”车缓缓启动,陆珩扫了眼CT诊断,问。
“吃药观察,卧床休息,不要乱动,三天后复诊,”陆眠如实复述,想了想,又加上句,“这个病很奇怪,好不好就是一瞬间的事,或许下一秒就好了。”
语气带了点调侃,像在开一个无关自己的玩笑。
陆珩嗯了声,注意到什么,随手拂落她发丝上的一点饼渣,低声问:“自己吃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