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鸽掠影+番外(267)
“‘他们’是谁?”
“我说过了,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穆澈看着他重新蘸上颜料,然后自顾自继续闷着酒,金色的发丝卷曲在肩膀上,手背上的静脉微微鼓起,指腹摩擦着粗糙的土陶。他宛如受惊的小动物,试图摆脱脑子里让自己不安的想法。宝蓝色的落寞深海里扬起晶莹的帆船,昏黑的烛火之下,蜡油一弧一弧画着圆圈。
“我不知道我是否在想念某一个人,或者说是,我不知道我是否在想念‘他们’。”穆澈喃喃,“有些可笑,以前啊,我讨厌念旧,因为它会给我带来错觉。我以为我能回到曾经,我以为我可以改变过去。”
“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愿意去面对呢?”尧真耸耸肩,“真抱歉,我对你的过去一点都不了解,我不知道你曾经历过怎样的痛苦,也不知道你在那些黑暗的岁月里怎样过活。我只知道……我只知道你总是在隐瞒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没有什么秘密,我只是太过于迟钝,和任何人都建立不了亲密关系。对我来说,那是一种负担。”穆澈突然笑起来,但紧接着,他又收敛了笑容,好像想起了什么悲伤的事,“斯图莱格警告过我,千万千万要保留最后一丝清醒,就算我已经醉得不分南北,就算我被道德束缚无法挣脱,我也必须要咬牙坚持——我不想让人抓到我的把柄。”
酒精的灼烧让穆澈暂时失去了语言功能,他整理语序,但忘记了想说什么。于是再次陷入无尽迷茫之中,找不到路标,只能像无头苍蝇那般乱飞乱撞,最后被人一掌拍死。
“想听真话吗?”尧真摇摇头。
穆澈单手托着土陶的底部,自顾自喝着闷酒,假装一点都不在意他接下来的说辞。
“你真的太自负了。”尧真冷笑一声,随后又极度悲哀地看着他,“自负又自卑,你总觉得自己什么都懂,所以什么都不屑一顾。你在面对一段感情的时候,第一想法不是该怎样发展,而是该怎样摆脱。可当你摆脱之后呢?你又开始欺骗自己,于是你说:‘我压根不在乎。’听着,你所谓的深明大义不过是将他人护在身后,而不是同他人一起战斗,这样的‘保护’只会让你觉得你爱的人很弱小,而你自己很强大。然后呢?你就会鄙视弱者,从而筑高自己的形象。真是典型的自我感动——穆澈,我骂不醒你,因为你根本没有睡着过。”
“……”穆澈无言,他一点都不想撒谎,只能将垂下的发丝拢在耳后,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在坛中的倒影。他已微醺,脸颊泛红,滴落的水声在那坛子里叮叮咚咚,分外悦耳。
“你得正视你自己。人性也是艺术,而人生就像一幅油画,你可以添加任何东西,但不能随意抹去,否则已存物体的明暗都要改变……”
“图雅克先生,你也在‘他们’之中。”穆澈冷不丁丢下这句话,一手提起酒坛,一手扛起铁锹,说完就要往外面走。
“穆澈!”尧真赶紧把他叫住,讲了那么多还是白讲,这家伙肯定没听进去,“事到如今不要可怜死人了。去爱活着的人,想想看,‘他们’之中仍活着的、你可能还会见到的人。”
穆澈头也没回,脚步也没停:“啊……那没了,我唯一还能再多见几面的只剩你了。”
“雷赫·里法尔呢?他根本不需要你那所谓的‘保护’,各种意义上,他比你强多了。你把他送走有别的目的。”
“对,我想让他把我忘掉,就这样。就算他的记忆没有被剥夺,我们也不可能再相见了,因为我死在了十五年前,死在了送他走的那天夜晚。”穆澈转过身来,背对着日落光辉。
尧真几乎是嚷了起来:“那你为何不一开始就向他表明你的担忧?!你就这样随意地抛弃了他?!你……你怎么能这么自私!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穆澈愣了一下,随即狂妄大笑:“对,我就是自私!但凡我在那会儿犹豫一下,伤的就不是手了……夕城也不可能有未来,我的意思是,我创造了半个里尔赫斯神话——你现在画的东西,至少有一半都存在过我的影子。但你指责我,说我十五年前就该用一个玻璃罩子把那朵玫瑰困在我身边?”
“这是两码事!”尧真蹭一声站起来,瞬间头晕目眩,差点直接后仰摔倒,他摇摇晃晃,最终立稳了脚跟,“你得负责!你不能就那样扬长而去!你……恕我直言,你这样做和当年斯韦纳背叛纳里密斯有什么区别?!只不过你父亲的理由比你正当多了,他就是为了摆脱那个神!你呢?你的责任感用在七古身上、用在纳里密斯身上、用在苏戈·李斯珂尔身上,唯独,唯独不给他留一份,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