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风向翼+番外(248)
想象中,它需要像那个石洞一样隐蔽、不被打扰,但也要幽深得足够有意境,有触手可及的阳光和近在咫尺的风声,适合作为一个妖族重获新生之地。
这一次,他将审视的目光对准了一处飞瀑后的水帘洞。
这道飞瀑位于一道峡谷地缝间,从百丈高的悬崖绝壁奔流而下,冲刷过如泼墨山水一般的流云石,拍打在河谷中一块巨大的灰岩上。
灰岩中心已被飞瀑磨出一个浅坑,一汪浅水积聚其上。飞瀑冲落时,水与水相互碰撞,映在日光下成一道极其绚烂的彩虹。
谢玉台路过此处时,便是被这道彩虹迷得转不开眼。
他想,雨过天晴,彩虹方见,这也算是个苦尽甘来的好兆头。
谢玉台在飞瀑的边缘寻到一处缝隙,越过水幕,来到帘后的石洞。又或许,这里并不能称作“洞”,而应为“窟”。
起初,是一根根巨大的石柱倒悬在谢玉台头顶,走出百丈后眼前豁然开朗,嶙峋怪石矗立两侧,似山精鬼怪魑魅魍魉。
而最深处,一方天然的平整石台位于石窟中央,两侧泉流环绕,日光下似有雾气徐徐飘散。
谢玉台不禁猜测,这是否是某位神仙的开化之地。一人悟道,四野充灵,其留下的仙气将此地都变成了一方秘境。
他淌过那两道交错的泉流,在石台上将段冷化出人身。他将那人的鬓发一一理好,倾身时膝盖抵上凉石,硌得他一阵发疼。
他看着自己膝上的红印,恍然间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这么瘦了。
但只要每日不照泉水,只看段冷的话,谢玉台又会觉得什么都没变。他的段小君还和从前一样风华正茂,全身上下连头发丝儿的长度都没有改变,只是下颌生了些淡青色的胡茬,谢玉台试了几次,都没能刮得满意,索性让它们肆意长着。
这么看,段冷的长相还是极具侵略性的。五官的硬朗线条,和自己手上那些锐利的蛇鳞边缘一样。
想当初在沉香榭,段冷一会儿男身,一会儿女面,不光自己活得割裂,搞得谢玉台也有些混乱。每当他看着玉枕旁眉眼温顺的“白衣佳人”时,总是想不起来这人假面之下有着怎样的力量。
谢小皇子平时嘴硬惯了,总爱没轻没重地开玩笑,下场就是次日辰时三刻都下不来床。
哼,如今……自己终于有机会扳回一城了。
谢玉台和段冷并肩在石台上躺了半晌,直到满身筋骨都被石头的坚硬硌得难受,肺腑都被石头的寒凉涤荡彻骨,他才终于撑肘起身。
他悄悄地越过段冷,仿佛怕惊扰了那人的好梦,下了石台向洞外走去。
在归还段冷的魂魄之前,他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
第一步,就是制作出一张能容纳两个人的柔软床席。
其实,扪心自问,谢玉台对于这件事的本身还是抱有极高的敬意的。
它象征着两具孤离的躯体通过肉身达到灵的交融,它充斥着如赴死亡的猛烈力量,又因新生命的可能诞生而暗含希望的隐喻。它让两个坠于爱河的人无比沉沦,又因过分清晰的碰触而无比清醒。
谢玉台很早就知道,自己并不排斥这样的事情,否则也不会在春秋殿做了十二载的花魁。
但与那些在勾栏中越来越麻木的伎伶不一样,谢玉台每做过一回这事,就对此愈发珍重一分。他曾听闻,有荤伎在花牌后记录下所有的次数,诸如“六月初二,第五十六次;七月二十三,第八十五次……”,诸如此类。数字越小,价钱越高,而最终过三百次者,一夜只需一个铜子儿就能买走。
谢玉台并不认可这种“明码标价”的勾当。他以为,无论为人为妖,从不是失去了第几次,而是得到了第几次。
每一次,他都会有新的体悟,能从灵魂中感受到更澎湃的、更深刻的激荡。
探索另一具与之相契合的躯体,又何尝不是在与自己交流。
谢玉台任凭自己的神识回绕在往昔中,手上无意识地挑捡合适的细木枝,捡够几十根,就缠几束草茎将它们一一串起。如此反复之后,木枝成了木帘,几块木帘又拼成了完整的席,虽然尚不能跟沉香榭中的云竹凉席相比,但也至少有了一种“承载”的样子。
这张席面,将在不久的未来托着自己与段冷,抵达极乐的云巅。
而只凭它承载的话,仍旧太过冷硬。在青丘时,水叶总是会在夏日的竹席上铺盖一层透纱羽毯,这样既能保留席面的干爽,又不失柔软。
而今幽深狭长的峡谷地缝中,散落着不少秋雁的落羽。谢玉台从斑驳枯叶中把它们扒拉出来,再一层一层地绑缚在木席上,也终于让冷硬的深棕色有了些温暖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