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风向翼+番外(225)
谢玉台咬咬后齿,将痛意在牙关里碾碎。
不知舟船这样摇晃了多久,海面上的飓风逐渐散去,天空从浓重的青黑又转为落日昏黄。一切都被暴雨洗过,而后重归混沌的平静。
谢玉台掸了掸眼睫上的雨水,远远看见一方在海面中心屹立的孤岛。
与其一同出现的,还有一阵空灵悠远的埙声。
“是婆娑巫女。”摆渡人的声音倏然低沉下来,不知为何,听上去竟有几分悲切,“她又在招引亡魂了。”
婆娑巫女,谢玉台从前只在远古的经书上听过她的故事。
传闻当年,西王母座下一只万年旋龟,因私自放走身为天界重犯的婆娑巫女,被天帝一剑斩灭魂魄,从天庭坠落至西海。
他的躯体化作一块礁石,慢慢积聚流沙,形成了一座岛屿。而在旋龟死后,天帝并未将婆娑巫女重新羁押,婆娑巫女便在无妄岛上住了下来。她坚信,只要自己以埙声引魂,终有一日能在万千亡魂的碎片中,拼凑起旋龟已化为尘埃的三魂七魄。
以旋龟身躯所化的岛屿,便是今日的无妄岛。
小舟愈来愈接近岛屿,那一片若即若离的埙声也越来越清晰。
“到了,年轻人。”
船头已经靠岸,近得能看清岸边生长的血红曼陀罗。摆渡人将舟船搁浅,银桨斜插入浅滩。
“多谢老人家。”
谢玉台向摆渡人俯身致意,横膝抱起段冷,欲下船而去。然而前一只脚刚踏上岸边,心脉处就传来一阵钻心刺骨的疼痛。
“呃——!”
他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牵引着向后倒去。片刻后,一股暖黄色的热流挣扎着被抽出谢玉台的体内,带着晶莹的流金色尘埃,汇聚在另一人的掌心。
摆渡人收手之时,谢玉台没忍住喷出一口鲜血,将段冷的衣襟溅湿。
“你说的报酬,我取走了。”摆渡人吸了阳寿,却像没事人一样朝他摆摆手,“若是觉得我的船技不错,就下次再来。”
谢玉台简直不知该哭还是笑。他咳了几声走下船头,小舟在背后顷刻间消失,遁入虚无。
踏上无妄岛,谢玉台倏然感觉身体沉重了几分。岛上亡魂气息太重,这些自地府而出的怨念,想要拉扯每一个过路的生灵,将他们向不见天日的无间炼狱里拖。
谢玉台承载着两人的重量,一步一顿地朝岛屿深处行去。无妄岛上不生长树木,唯有一株株血红色的曼陀罗花开在荆棘与地刺间,像是恋人最深沉而热烈的祭奠。偶有岩石伫立在血色花海,却被风雕刻成了怪异诡谲的模样,状似人面,姿势却极尽扭曲,使人不敢直视。
谢玉台踏过的土地皆坚硬无比,颜色好似一块块被烈火焚烧过的焦石。若仔细看,还能略微瞥见远古龟壳上神秘而复杂的纹路。
从这里到最高处的神巫殿,散落着大大小小几十个巫术祭坛。谢玉台便以它们作为前行的指引,虔诚而去。
若有似无的埙声始终回荡在无妄岛上,在萧索、空旷之外,又添上了一丝不可抗拒的寂寥。
谢玉台试图让自己的心境在这埙声中沉淀下来。
他忆起曾在学堂上翻阅的经书,那些枯燥难懂的颂词。他在心中默念,用以摒除一切杂念,将所有的意志都汇成一股力量。
——一股信仰的力量。
谢玉台自认此生从未信过什么神明,也不乞求有朝一日能变成神明。但他决心从此刻开始相信,有一种声音能够穿透三界六道的限制,让云端上的神明能够听见妖界的夙愿。
婆娑巫女,原本是司命星君座下的掌莲神女。她被旋龟私自放出天牢,并不是被贬下凡,所以在妖界依然神性未泯。谢玉台相信她有能让段冷起死回生的力量,不论用阴术、阳术、巫术、蛊术,一定可以把段冷救回来。
转过最后一个祭坛,石碑上悬挂的一段血符飘扬,轻拂过谢玉台的面庞。
他在神巫殿的石阶前跪下来,向前方高声一语。
“青丘九尾狐族谢玉台,跪求拜见婆娑巫女!”
咚的一声,他将额头重重磕在石阶上,鲜血顺着皮肉被破开的地方汩汩流出,积聚在凹凸不平的岩纹中,再向下蜿蜒流淌。
谢玉台并未直接起身,而是保持着这样长拜的姿势,直到一个冷淡漠然的声音在他身前响起。
“婆娑巫女从不见客,你请回吧。”
谢玉台抬头,看见五十阶上的一处高台立着一个白衣人影。左脸绘满巫蛊图腾,右脸覆盖着半张面纱,被风吹起时后面却空空荡荡。不见左臂,却有一杆鬼火灯托在臂弯中。
那人平静地注视前方,连半个眼神都没分给谢玉台,转身就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