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风向翼+番外(161)
那人落地即起舞,旋转步法配合两道水袖飞扬,瞬间将艳红色铺满所有看客的眼帘。一台清雅上忽然多了抹妖冶,却不会让人感受到任何的突兀,反倒让这方寸之地多了一丝呼之欲出的旖旎。
段冷在沉香榭瞧着的时候没觉得,这红纱罗衣竟如此勾人心魄,置于木桁上的时候它只是件死物,而被这人穿上之后,它也像那索魂勾魄的魅妖,衣摆起落间自有风情万种。
随着谢玉台舞步飞扬,台下看客纷纷叫好,那些为花魁出场而惊艳的众人逐渐清醒过来,沉寂的大殿也随着他们的掌声再度热闹。
而此刻段冷的视线与神思却抽离着。一方面,他的注意力不自觉被谢玉台所吸引,另一方面,他又一直警觉地感受着春秋殿四周的妖气。他开了心眼,用自己的神识淡淡笼罩在银月阁上空,所有的声形香色都在他的心境中逐渐淡去,只剩下内力与内力的冲散和波动。
然而他所感受到的却是——静,太静了。
他双眸闭阖,神识全开,就连谢玉台身上被刻意掩盖的狐族气味都能感知到,却觉不出一丝一毫关于同类的气息。
有没有一种可能……风绝根本没有追到此处?
或者……风绝从来没有想过谋害谢玉台,他逃向东南,只是为了离开洞庭?
一个向来悲观的人竟然开始期待万千可能性中最好的一种。段冷在心里告诉自己,他只是太紧张了,紧张到他需要给自己一点虚无的安慰。
希望一切都是他多虑了吧。
这时,一束刺目的白光忽然射向段冷。他恍然睁眼,发现谢玉台已将红袖搭上莲台正上方的一枚银钩,以其为轴心,在半空中飞舞。而那束聚光正追随着谢玉台的身影,自然而然地扫过台下一众看客的眼底。
此处还是有些显眼。段冷遂端起玉盏,起身退至一旁,混入墙壁边倚靠着的侍者之中。
他墨发玄衣,隐匿在黑暗里,唯有掌心一片玉色最为明亮。
而莲生台上,谢玉台绕着红袖转过数圈,飘飘然落了地。他轻旋慢转,臂弯间的披帛似是不慎滑落身侧。台下又爆发出一阵喝彩,谢玉台在回身的片刻,眸光扫过二楼正南方的一间雅致厢房,见内里人影晃动,似是有人斟了酒液,再悠然端至唇边。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一间正是陈世友早在半月前就定下的厢房。
他想象得出那人会是怎样一种视线。黏腻的、湿滑的、再带着一点不可据为己有的惋惜与自卑。它会附着在自己裸露的肌肤上,再以想象填补满所有不可见的部分。
谢玉台其实早已习惯这样的注视。
在春秋殿的十二年间,他享受这些不加掩饰的欲望,并把它们当作养分,用以浇灌自己封心锁爱的灵魂。而今日,在台上回眸的这一瞬间,在舞曲中短暂失神的片刻,他竟然想起了段冷临走前在他耳边吼出的那句话。
——你就那么喜欢在春秋殿出风头吗?
还有那人的眼神,也带着深深的绝望与自恨,恨自己一生的破碎与贫瘠,挽留不住谢玉台离去的脚步。
他也许只是想和自己过一个上元节罢……
想到这里,谢玉台突然有点后悔在暖阁门口凶了他。想想段冷之前也许从未享受过这种团圆佳节,如今好不容易遇上自己,在三百年的荒芜后终于找见一个可以相守的人,这人竟然还不愿意陪他,非要去青楼里面和这些荒诞浪客一块过。
换位思考一下,谢玉台简直要骂自己一声混账。
算了,等跳完舞赶紧回青丘,好好地哄一哄自家老攻吧。
清丽的箜篌与激昂的鼓点一同落下,谢玉台踏着舞步转身,借水袖掩映解开一层红纱罗衣的暗扣。他沉肩塌腰,几步之间甩掉最外层的纱摆,又一抬手,一侧身,整个外袍都翩然滑落。
谢玉台雪白的里衣渐而显现,小臂露出一截冰肌玉骨,皓腕与明眸遥相呼应。他将腰线后仰到不可思议的角度,又一片红纱坠在莲台之上。
从台下看客的视角望去,这具躯体上的线条就如银月一般优美朗润。没了衣衫的修饰与束缚,原本的肉身之美便完完全全地显现出来。玉肩劲腰,长颈锁骨,亦正亦邪,亦雌亦雄。
这三界六道的美到了极致,本就是不分性别的。
一支脱衣舞到了高潮,戴着面具的达官贵族们终于忍不住躁动,纷纷站起身来,此起彼伏的口哨声与狂言充斥了银月阁。
不少人开始撕去自己的衣衫,金线靴踩上象牙桌,高举手臂向台上招摇。
这方喧嚣中,没有人会注意到一个玉盏的碎裂。
它碎裂的声响那么轻,仿佛只是一声微不足道的叹息。而执盏之人还没有意识到手中玉器的消亡,仍然在兀自用力,直到那些碎片的边缘切入手掌,激起尖锐却又迟钝的一道道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