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风向翼+番外(15)
谢玉台回想起中午这人刚醉时的场面。他本身不愿让段冷睡在自己锦榻,但放任这人倒在地上,活脱脱就像个谋杀现场。于是谢小皇子把段冷的上半身扶到床上,而让腰身以下垂落地面。但左看右看,又觉得这个姿势太过奇异,要是被水叶瞧见,说不定会起疑心。
他只好又把段冷整个儿拖到榻上,塞到床榻最里侧,严严实实裹上一圈锦被,只当他是堵柔软的墙壁。
谢玉台正回忆得起劲,谁料榻上的段冷却缓缓睁开了眼睛。
“你、你装睡?”谢玉台吓得往后跳了半步,指着榻上那人,“说,你什么时候醒的?”
被包成粽子的段冷还有些不清醒,他环顾四周,嗓音低哑。“我醉了?”
“哼,要不是本皇子好心,你现在还在地上睡着。”谢玉台双手环胸,趾高气昂,“醒了就麻溜儿地从我床上下来。”
段冷没有犹豫,掀开锦被就要下床。掀起被子的那一瞬间,谢玉台瞥见那人的玉色衣袍滑落肩膀,露出半个健硕胸膛,一截边缘模糊的血痕极其刺目。
谢玉台心情十分复杂。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彻底偏过头去。
段冷穿好鞋袜,从榻边起了身,走了两步却不知道能去哪里,只站在厅堂中央茫然回身。
又是一日夕阳西下。暖橘色的光芒透过窗棂上繁复精美的雕花射入,以段冷的白玉衣袍作底,在其上描绘出流金的万千纹饰。段冷回头,望向谢玉台这方,他背对着光源,整张刀削斧刻的脸便都隐匿在了暗处。
阴暗中,谢玉台只能看到那对冷峻的薄唇上下开合。
“酒桌上,我还有一句话没讲完。”
“什么话?”谢玉台问。
“今天早上,你在前院说要杀了我,我听见了。”段冷直白道。
“那又如何?”谢玉台以为这人要拿这事儿对他兴师问罪,眉眼戏谑,满不在乎道,“我就算真的要杀了你,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段冷摇头,唇边勾起一丝凉薄的笑。“不,我让你杀。我不仅让,还要求你杀我。”
这回又轮到谢小皇子错愕了。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怔问。“你说什么?”
“我请求你,在三个月后,杀了我。”段冷一句一顿,朝谢玉台靠近了半步,单膝下跪,抬首恳切道。“我只求你,答应我这一件事。”
谢玉台下意识后退,与段冷拉开距离,小腿直抵上榻沿。
他压下满腔震惊,极力维持面上的波澜不惊。
“你……不想活了?”
“用一具男人的身体,做青丘王室的正妻,总归不是长久之计。”段冷神色黯然,视线亦跟着垂落,“我本不该出生,却降临到这世间,偏得了二百九十年,我已十分知足了。”
“二百九十年里,我伪装成洞庭圣女,受人敬仰却身陷囹吾,一日未得自由。我已然完成此生的使命,戴着这个我恨极的头衔,不远万里嫁给了你。而今,我只想明明白白地死,不想浑浑噩噩地活。”
“况且我的死亡,也是对我的父母、对你、对洞庭和青丘,最好的结果。”段冷如是道,寒潭一般的墨眸中尽是释然,“我死之后,请你点燃一场大火,将我的躯体焚烧殆尽。”
“所有的秘密,就让它们随着我的灰飞烟灭,深埋于地底。”
段冷终于抬起头。他的视线却穿过谢玉台,落在窗外一闪而过的飞鸟。
檐下双燕绕梁,枝头麻雀蹦跳,鸟儿们叽叽喳喳,全然不知室中一片水深火热、荆天刺地。
谢玉台膝盖一软,直直坐在了锦榻上,那被褥上还沾有段冷的体温。他强迫自己冷静,用理智思索当下的局面。
杀了段冷,确实是对所有人来说最好的结果。段冷的父母不必每日惴惴不安,唯恐事情败露;青丘和洞庭可以继续维持表面上的和平,再修万世之好;他也可以再续弦,取个真正的美娇娥,过他的快活妖生。
唯一对不起的就是段冷。他没有负于任何人,然而任何人都负了他。
但若不杀段冷,时日一久,青丘众人发现他们二人迟迟无后,这其中的秘密也必然掩藏不住。到时,青丘众人觉得受到蒙骗,挥师直指洞庭也不是没有可能。谢玉台听闻,最近有不少长老都向女君提议,重新议定与洞庭的和亲一事。
要知道,洞庭只是按照约定每三百年送来一个美人,但是青丘对洞庭的照拂,却是从灵粮到灵器,一样落不下的周全。
如果事情败露,这场荒诞的婚事就会成为长老们撕破嘴脸的借口。这一根导火索最终燃起的,将会是洞庭之水的烽火狼烟。
如此想来,杀了段冷,竟是破解困局的唯一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