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风向翼+番外(118)
段冷没有出声,因为他知道自己不需要做任何回应,只做一个安静的聆听者就足够。
谢玉台踢开一颗石子,继续说道。“那段时间,我们几乎日日相见。我知道他囊中羞涩,就叫老鸨免了他的酒钱,请他来春秋殿看我演舞,也曾给过他玉器与首饰,叫他去外面当了来买我的夜。但我们什么都没干……只是弹琴作诗畅怀对饮,夜深了,就打开不夜阁的窗子,一起看繁星如织、听万户捣衣。”
他忽然停下步子,有些怯生生地看着段冷。“段冷,你相信我。”
段冷浅勾唇角,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在意自己的感受。
谢玉台得了宽容,眼神却有些黯淡。
“后来,春秋殿就有传闻说,花魁谢玉台被金主包养了,还是两情相悦琴瑟和鸣的神仙眷侣。我一开始没理会,反正人间关于我的传闻向来不少,总有些闲得没事干的人愿意拿我当主角编故事。可这传闻不知怎么回事就到了女君耳朵里,女君以为我在外面动了真心,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把这苗头斩尽,于是……”
“她杀了那人?”段冷问道。
“嗯。”谢玉台点头,眸中带了些不自知的悲凉,“杀掉一个凡人,对妖族来说简直太过容易。”
“一个无亲、无名、无生计的凡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激不起一点波澜,也难在这世间留下一星半点的痕迹。”
如是说着,谢玉台与段冷转过一个拐角,眼前之景豁然开朗。从半山腰向下望去,依稀能够见到青丘王宫庄严的殿宇,连绵起伏的矮丘,雾气徘徊于十里桃林,一派天地祥和、生灵安居之景。
然而谢玉台却懒得看这片河山,反而抬头,让天边一望无际的蓝盈满自己的视野。
“但是我会记得他。”谢玉台说,“我答应过他,只要我谢玉台活在这六道轮回之中,他就不会被这片大荒所遗忘。”
“如此,他便不算真正死亡。”段冷接道。
谢玉台转过视线,笑着,“小君懂我。”
“夫君谬赞。”
二人不着痕迹地交锋,继续并肩向山顶行去。笼中鸟雀见到了久违的广阔蓝天,兴奋地喳喳叫,扑棱着翅膀想要出来。
“嘘——乖些,莫吵我。”谢玉台将鸟笼提起,对着金羽雀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小爷的故事还没讲完呢。”
段冷知道后半句话是说给自己听,便安静地等待下文。
谢玉台放下鸟笼,直身道。“女君派刺客暗杀了那人,我连他的尸骨都没瞧见一面。次日,就是我的二百岁生辰。女君在大宴上亲赐我鸟笼和金羽雀,外人只见到了这件礼物表面上的宠溺,却不知道,这其实是她对我的告诫。”
“她要我明白,我谢玉台只是个被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锦衣玉食、受人爱护,却永远不能逃出笼中的方寸天地。我的使命是代表青丘与洞庭和亲,就万不能与谁交好,埋下隐患,接近我的人都该死。”
“自那之后,我再也没在人间、或者青丘交过朋友。我在春秋殿也立下了不成文的规矩,花魁待客,不过三晚。三晚之后,万金难求。”
拨开最后一颗千年榆木垂落地面的枝桠,谢玉台与段冷终于来到山顶。
“这就是关于这只鸟的故事了。”谢玉台面向山崖,极目之西处一轮残阳似血,染红片片流云,灼烧着最后的炽烈光辉。“自此名东京城的谢花魁封心锁爱,一百年孑然一身,守身如玉,直到……”
谢玉台将视线转向段冷,“遇见他此生唯一一个可以名正言顺去爱的人。”
段冷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却没接话,只问道。“那你恨女君吗?”
“恨?”谢小皇子摇摇头,又将面容转向连绵的山野,“也许谈不上恨吧。她给了我三百年钟鸣鼎食,是我在田间做一辈子活儿都挣不来的富贵日子。玛瑙鸟笼不仅仅是禁锢,也是保护,不是么?”
段冷似乎笑了一下。“你倒是想得通透。”
谢玉台耸了耸肩。“我不知道女君究竟怎样看待我。也许,她生出的儿子没一个被选为秦晋之子,这件事一直是她的耻辱,连带着我的存在也是。”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她对我好时是真好,对我冷厉时,又真是丝毫不留情面。”
“坐在王位上的人,都是冷血的。”段冷说道。
“最是无情,帝王家。”谢玉台转过头,对那人露出一个苦笑。
这一回,段冷终于侧过头来,迎上他的注视。
“好了,我的故事你也听到了。”谢玉台歪着头,桃眸中暗含一抹狡黠的笑,“现在我们扯平了。”
扯平?
段冷听到这句话,心跳猛然加速,他的身体比神智更先明白这句话的意味。片刻之后,他的脑海中只剩下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