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逆(193)
她重重地点了一下头,破涕为笑。
深夜十一点,别墅里的灯都灭了,窗外有蟋蟀和青蛙的低鸣。
余小鱼躺在他胳膊上,闭着眼还在絮絮叨叨地抱怨他怎么可怕怎么凶,声音渐渐低下来,变成安眠的呼吸。
江潜等她睡了才肯放空心神,冷不防又想起一个严肃的问题——
她喜欢小孩子,要是以后家里多一个这样的怎么办?
他不得辞职在家绞尽脑汁哄两个啊?
想到这里,他感到未来非常严峻,担忧得都睡不着了。
……辞职就辞职吧。
能天天多看着她一点,也放心些。
……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小丫头。
这夜一觉酣甜,清晨的日光从纱窗外移进来,鸟鸣啁啾,微风拂面。山坡下的大海呈现出清澈温和的浅蓝色,宁静得像一匹微带褶皱的丝绸,竖起耳朵,可以听到细微的浪花声。
余小鱼喜欢这样的大海,在窗帘的缝隙里看了很久,转头望着他沉睡的脸。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睡着的样子,每天总是他先起床,然后把她拎起来洗脸刷牙吃早饭,她甚至不知道他的闹铃是什么,因为他可以做到只响一声就立刻掐掉。
昨天……他也很紧张吧。
她知道他是想让她换位思考一下,她开着那辆跑车在街区里逃命,给他带来了多少恐慌,做过就算了,她竟然还在回家的路上炫耀似的对他讲述经过。
他气她没有考慮到他的感受。
家里的长辈老是说她做事有点莽,是从小到大没有真正遇到过危险的缘故,她总相信一件事的结果是好的,就算发生意外事故,也能逢凶化吉。
但她想到认识的人,想到这个世界上发生过的一些事,其实并不是这样。她的运气要比旁人多一点,已经是金字塔尖那百分之一的幸运儿了。
她何其有幸拥有这样的生活。
余小鱼偷偷地亲了一下嘴边的皮肤,稍稍抬起身子,这么一点动静,就让他刷地睁开了眼睛,手臂搭到她腰上。
一个不用经过大脑的反射性动作。
她望着他,黑眼睛弯成月牙,“早上好呀,江老师,我不会跑哦。”
“早。”江潜凝视着她,嗓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
他的目光那样温柔,含着微微的笑意,好像在看一道可以许愿的彩虹。早晨的阳光在这张脸上投射出一条玫瑰花枝的影子,把眉宇衬得安静而隽永,她不禁用手指轻轻地触碰,认真描摹起他的轮廓。
他的眼睛形状有些长,瞳仁深黑,眼尾不上翘,也不下撇,是端庄持重的君子样,可偏偏又生着内双和一对卧蚕,若说是桃花眼,平常看人时却没有那样缱绻的神采,而是清冷的疏离。他的睫毛很密,摸上去比蝴蝶的翅膀硬,惯于挡住风霜、遮住情绪,垂睫敛眸的时候,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的鼻梁很挺,不同于拔地而起的高山,带着一抹出尘的秀气,像泼墨画里照水的峰峦。下面淡红色的嘴唇总是闭着,看着高傲冷淡,亲吻时比丝绒还要温暖柔软,时尚雜志认为这样饱满的唇珠生在一个男人脸上是很性感的,但绝不会有人用这两个字形容他。
他脸部的线条和眼神都太锋利了,只有零星几个片段才会柔化,她喜欢他此刻这样,迎着阳光温柔地笑。
美好得不像话。
只属于她一个人。
“看够了?”
江潜捉住她的手,捏了捏。
昨晚跟她说什么来着?
她是听一半漏一半。
余小鱼趴到他身上,做出一副愧疚的模样,蹭着他左边的胸膛,“江老师,你这里疼不疼呀……喂!”
江潜一翻身,她的声音就消失在喉咙里了。
*
拖着行李箱出了机场,北风卷着纷飞的大雪迎面扑来,终于给头脑降了温,程尧金把貂皮围脖裹紧了些,摸出一根电子烟,心烦意乱地等网约车来接。
她不想坐出租车,首都的本地司机话太多了。这次秘密回国,她要来办一件事,没有心情跟任何人聊天。
从阿根廷回到美国,只过了24小时,她就换了手机和号码,跟公司请了长假,把几栋房子托中介卖了,手头存款全部转入瑞士私人银行的账户,然后匆匆收好行李,登上飞往中国的早班机。
五分钟后车来了,她报了酒店名,点开手机通讯录,没有迟疑地拨了个电话。
“你好,请问哪位?”
另一头熟悉的男声响起,她的眼神没有一丝波动,“是我。戴昱秋,我有事要咨询你,你看什么时候方便,我们在银城见个面。”
戴昱秋正在办公室里写材料,听到这声音,下意识去拿茶杯,盖子没拿穩掉在桌上,发出清晰的当啷一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