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意的，居然是这个。

阿俏脚软，刚出药泉，她的力气还没恢复，全靠撑在徐薇双臂的两条胳膊支撑着身体，力气一松，便是整个人软在了他怀里。

“往生河畔……”她小声说，声音细弱蚊蝇。

说完，阿俏清楚听见，徐薇的气息蓦地变得更加紊乱。

“……”

她要成为这世界里第一个被活活亲死的人了。

第85章 无火烧身

冷雾弥漫, 灵蝶穿梭。

药泉的水色变得越来越淡，靠近便能看清水下情形，阿俏入泉后, 徐薇阖上双目, 坐处离她比之前稍远了点。

说他有礼, 亲人的时候却恨不得把她揉碎了，眼下这么克制正经，好不对味。

阿俏在泉中静静看了一会儿，发觉周围太安静，寒断之痛尤为清晰，没多久就耐不住了，开口道：“上回，你说在合庄找过我，还没说完, 能继续说给我听吗？”

徐薇睁开眼：“可是不适？”

“嗯, ”她点点头, 额际的冷汗在寒气包裹下很快凝结为霜, 不多时，眼睫又挂上白意，泡在水下的手悄悄攥紧了, 忍痛道，“你和我说说话，兴许能好些。”

徐薇起身到泉边, 走到她伸手就能碰到的位置, 坐下说“好”, 开始了和缓的叙述。

*

宁志初年，淮水落了一场大雪, 群山银裹，长河冰封。

南方落雪，便意味着北境已是大寒。极寒之下，往生河多出许多冻死亡灵，须臾神树的花开花落，变得异常盛大。

好在，这个冬天只持续了三个月。四季变换生自天地，转入春天后，冰雪消融，万物复苏，一切又回到正轨。

一日，一抹灵影出现在须臾树下，以低哑阴暗的口吻说：“你等不到她了。”

徐薇没理它，它转而化作李绵的模样，扭曲着嘴脸，尖细道：“徐薇，你等不到我了！”

他的执念太深，于九州，于天道，于不能叙诉之情，以至依附灵时常出现在周围，苦笑怒哀，各有形态。

诸多依附灵，散了又聚，聚了又散，唯独这只不同，它悉知徐薇心中最隐晦的暗情。

要除它，很简单，只需徐薇一抬指，就能毫不费力地将它击碎。

但徐薇没动它。

它生自徐薇神念，是除他之外，唯一一个，知道这世界上曾有一个叫“李绵”的姑娘的灵。

徐薇将它塞入了须臾树造的躯壳。

附灵十七，脾性暴戾，继承了主人的许多习性，譬如心气高傲，喜好黛色，不爱搭理人。但他神魂不稳，动辄呕血离魂，即便徐薇允许他出山，也都会以身死灵归告终。

每回归山，他都会带回消息，有时是九州某地发生的动静，有时是哪家宗门又出了大事。

徐薇活了太久，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十七嗤笑他表面清风，内里却龌龊至极，对一死人满心绮念——说完就飞散了。

重新聚灵三五载，这回十七变得聪明了，不再踩着徐薇的雷点行事，最多骂他虚伪，绝不提有关李绵的半个字。

有一回下山归来后，他带来一个消息，要徐薇以子哭剑做交换。

剑仙死后，子哭遗落长原，徐薇花了十年才将它寻回，十七想要它，是在妄想。

但他说：“我知道李绵在哪儿。”

淮水合庄，徐薇并没找到李绵的痕迹。十七笑话他，堂堂紫薇尊者，却不如一介附灵敏锐，“你要找的，是人，还是元神？”

合庄的一所破庙中，住着一群乞丐。角落里有一痴儿，终日躺着，她的身体里住着两条元神，一苏醒一沉睡，是早夭之命。

十七说：“只要将那痴傻元神斩灭，李绵就能回来了。”

徐薇将子哭剑交给他，坐回须臾树下，阖目静坐。

痴儿只活到十岁，她死后，十七护守的任务完成，自在行游九州，多年未归。

往生河里多出两条亡灵，一是那痴儿，洗净前尘苦楚，捧接落花，流入轮回。另一沉落在河底，昏睡不醒。

徐薇站在河畔，终日看着她，吓得亡灵们四下逃窜，恨不得从河底打个洞钻进去。

宁志十二年，徐薇砍下了一截须臾树断，秘境大震，天罚灼身。

他将李绵的模样记得很清楚，连她肩上的胎记的位置也丝毫不错。但此次逆天的后果比往常都要严重，致使徐薇没有时间将她的肉身与元神完美融合，李绵虽活着，却痴痴傻傻，元神依旧沉睡。

上一世，她死于童尸傀之手，死后记忆残缺，重新回到起点，却成了痴儿，天意弄人。

淮水医谷，有元极仙丹，融元合魂，一年仅出一丹。徐薇去的不巧，最后一颗已被人取走，好在医仙肯给他几分薄面，再炼一颗，未尝不可，但需等上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