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猫(44)
“没办法,我爸就开始打我妈,让我妈找她亲戚借钱。我妈不借,他就往死里打,然后打我。他发现打我很有用,要多少钱我妈都给。”
许瞳的心狠狠揪了一下。
“你那时候多大?”
“六七岁吧。”
“我小舅当时十六七岁,从乡下过来,他会护着我妈、护着我,但是也没什么用。再后来,我上了初中,那个时候初高中还在一起,都在县城外面,很偏的一个地方,我们都住校。”
李仞继续往下说。
许瞳睁大了眼睛。
“有一天晚上,我有个哥们儿逃了晚自习,回来跟我们说有个桥洞底下闹鬼,时不时能看见个女的,穿个红衣服,飘在水里。我们当时都笑话他胆小,这世上哪有什么鬼,肯定是看错了,当天晚上翻墙去看。”
李仞说到这里,周身的气息稍有点沉,手指无意识地在黑色长裤上摩擦了一下。
“然后呢。”
许瞳说完,便隐隐有些猜到了,但又不敢相信。
“我们就一起骑车过去,我冲在了最前面,要跟他们证明这世上压根没鬼,我骑得特别、特别快。”
李仞说到这里,语气实在艰涩,还是停顿了一下。
“别说了,对不起——”就算再迟钝,许瞳也知道他要说什么了,舔了舔唇角,忽然有些不敢听。
“你也猜到了。”
李仞神色倒挺平静的,侧过脸来,一双黑眸却冷冷寂寂的,又很空,空得仿若没有任何一点的实质,
“这世上的确没鬼,只有不想活了的人。”
他低低地道,有些自嘲。
“我就是觉得当时我冲在最前面,兴冲冲的样子,挺像你说的,可悲的笑话。”
“对不起。”
听到这里,许瞳情绪再也绷不住了,用力地抓扯着自己的头发。
“对不起,李仞。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知道——”
她急急说着,没忍住,从下午到现在积蓄了很久的,一大滴饱满晶莹的泪滴坠在眼角边,稍一凝滞,就那么直直地淌了下去。
她真的不知道。
或者说,在这以前她是觉得李仞家挺奇怪的,只有他和舅舅生活在一起。但是其他的,她完全不知情。
她忽然很难过,很难过很难过。
眼泪一落下来,怎么都控制不住,她装作若无其事去抹眼泪,却越抹越多。最后她干脆将脸埋进胳膊,身子不可自抑地颤抖着。
“为什么哭。”
半晌,她听见了李仞低淡的声音,“因为同情我,还是——”
许瞳擦了擦眼睛,竭力让自己停下来,但是又停不下来,最后哽咽着,放下手臂往前挪动了一些,伸出手臂,轻轻地、轻轻地环住了他。
没有同情他。
——她只是,为她的朋友感到难过。
很难过。
她抱得很轻很轻,就像是一片飘落在身上的柔软羽毛,下一秒就会消失掉。
这也是一个纯粹安慰性质的、友情之间的拥抱。
但是许瞳还是能感觉到,李仞的身体有些发僵。
离得近,她也能嗅到他身上的味道,很淡的烟草气息、夜晚露水清冷冷的暗香,还混杂着年轻男孩身上荷尔蒙的味道。
他低下头,摸了摸她的头发。
许瞳仰起头看他两秒,然后放开了他。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刚才顺着他温热修长的手指,传递到她发间,被他触碰到的地方酥麻,心脏也跟着加快跳动,面颊升温,和等待短信时一模一样。
“李仞。”她跪坐在地上,调整一下呼吸。
“嗯?”
“我们、我们是永远的朋友了。”
“好。”
许瞳又揉了揉眼睛,还是想哭,眼睛上又笼着一层雾蒙蒙的罩子。
“好了好了。”
他有些无奈,起身从书桌上抽了张纸,递给她,“我不是想让你哭,也不是比惨,我只是想安慰你。”
“那你安慰得可真好啊。”许瞳接过纸巾,擦拭着红红的眼睛,吸了吸鼻子囔囔地道。
“是啊,那你安慰得可真好啊。”
不知何时,房间门被打开了,陈进辉倚靠在门口,叼了根牙签,故意捏尖了嗓子,嗲声嗲气地模仿许瞳。
许瞳被吓了一跳,完全没料到那儿会杵了个人,攥紧了纸巾。
不过她想到李仞说小舅一直保护着他,她对这个人印象转好许多。
李仞脸上倒没什么变化,还靠在墙上,望着自己的舅舅。
陈进辉也没进来,只眼珠子来回在他们身上转来转去,笑嘻嘻地问:“哟,这怎么还哭上了?”
李仞说:“没事,睡不着就来聊聊天,你有事么。”
“没事,就是半夜起来撒尿听见有人哭了,还以为什么狗屁动静。”陈进辉耸耸肩道,“那你们聊吧,不打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