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冰想：如果有人推他一把，说不定，他也还活着。

小胖叉腰，得意了一会儿，继续带路，走了约莫十分钟，拐进一个老小区，是那些年学校建了分配给教师的，也有不住了卖出去的，但因为靠近学校，总体还是教师和学生居多。亮着灯的窗户口，几乎都是学生在埋头写作业，有安安静静自己写的，有偷偷摸摸抄作业的，还有家长拿了鸡毛掸子，横眉竖目站在身后的。

15栋101，带院子，院子里种了当季蔬菜，这会儿六月份了，青椒、茄子、番茄挂果很多，还有西瓜香瓜，圆滚滚的半藏在叶子底下，还没到成熟的时候。

小胖站在院子口，隔着纱窗往里看，客厅里没开灯，黑漆漆，只囫囵看到沙发桌子的轮廓，窗台角落放了一个大号猫抓板，趴着一只大肥猫，橘色的，懒洋洋舔着爪爪，橘猫发现窗外的小胖，喵嗷叫了一声。

“进去啊。”顾冰蹲下，推推愣在原地差不多两分钟没动的小胖。

纸片人抖个不停，声音都在颤：“我，我妈妈猫毛过敏，从来都不允许我养猫的。”可现在，家里却养了一只大橘。

那时候他还小，不懂事，抱了一只猫崽回家，老妈把他骂了一顿，但也没把小猫扔了，连打了两天喷嚏，终于找到领养的，把小猫送走，他还哭闹，就躺在那个客厅里，嗷嗷哭，又被他爸抽了一顿屁股。

后来长大了，虽然喜欢猫，但不会往家里带，反正小区里流浪猫很多，给撸给抱给亲亲。

“大黄，怎么了？”一道沙哑的女声响起，卧室门嘎吱一声开了半边。

那个年代，一个班学生多，也没有扩音器，老师讲课都用喊的，所以声带多多少少有点暗伤。

小胖死的时候还不到十八周岁，那以后已经过去八年，他父母结婚晚，生他的时候二十八，这会儿五十多岁，已经快退休了。那是一个盘着发的矮胖女士，头发已经花白，因为常年板着脸，嘴角有两道下撇的纹路很深，虽然面容严肃，但眼神柔和。

“饿了吧。”同样花白了头发的小胖爸爸走出来，个子很高，也瘦，打开客厅的灯，去电视墙旁边的木架上拿了一包零食，拖着拖鞋走到窗台边：“来，多吃点，都瘦了。”

“呜呜呜呜---”小胖开始抽泣，他爸爸也常说他瘦，接他放学的时候，兜里总揣着各种零食。

“喵嗷~~”大橘埋头猛吃。

小胖妈妈戴上口罩走过来，伸手摸摸猫头：“慢点。”虽然有防护，但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过敏药吃了吗？”

“吃了。”

“等大黄走了，就不养猫了。”

“养吧。”小胖妈妈顿了顿：“儿子喜欢。”

“说起墩墩，我好像从来没梦到他过，可能早就投胎了吧，他这么喜欢猫，会不会变成一只猫呢？”

“变成猫挺好的，无忧无虑……”

小胖已经泣不成声，他很皮，后来又很叛逆，因为父母是教师，对他要求比一般家长更严格，学习很吃力，靠着不停补课和刷题才考上宣城大学，考上以后放纵自己，沉迷网络，玩儿了一暑假的游戏，在游戏里认识了一个‘萌妹’，情窦初开，两人黏黏糊糊谈起了网恋。

后来，网恋面基，来的不是‘萌妹’，而是小区里一个从小就欺负他的混混，混混哈哈狂笑，嘲笑他死肥仔，也不照照镜子，还妄想和萌妹谈恋爱，把他俩的聊天记录发到网上，把他的丑照发到网上，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嘲讽他，成绩一落千丈，期末考连挂七门，再后来，他就跳楼了。

夫妻俩喂完猫，又去给小胖的灵位上了柱香，才回房间，小胖的灵位前摆着新鲜的糖醋排骨和葱爆大虾，都是晚上刚做的。

“我真该死。”小胖面朝地趴着，声音闷闷的：“我对不起他们。”

顾冰伸出两指把他拈起来：“那就好好努力，争取早日往生。”

这回小胖没拒绝：“嗯。”

回去的路上，当面遇到一个瘦成竹竿，穿着病号服，独自拄拐的光头男，边走边骂，周围人都退避三舍。

原来年纪轻轻就得了癌症，没几个月好活了。

“是他？”小胖勉强辨认出，那个曾经打他嘲笑他的高壮男人，在他印象中像座大山的人，竟然瘦的只剩一把骨头，连呼吸都费力：“活该，都是报应。”

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他当初因为那些事选择自杀，真的太蠢了，他还有爱他的父母，还有等他投喂的流浪猫，还有朋友，他当时为什么只看到了嘲讽，只看到了那些不好的，没有看到那些爱他的人呢？

纸人无风自燃，烧成的飞灰随风飘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