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巴比伦(66)
那天暴雨倾盆,像是要把整个夏天的雨一次性下完,不曾停歇。
程泊辞没有等到日落,也没有等到孟韶。
衣服被他的体温烘干又再次打湿,冰凉沉重地贴在身上,远处市区的霓虹灯火透过迷蒙水意星星点点地闪烁,程泊辞一步步走下白塔的时候,心情非常差。
当晚回去他就发了高烧。
从小时候回国之后,他平时就一直住在生母江频考上外交部之前跟他爸爸程宏远一起住的房子里,周末会去探望外公,而程宏远大部分时间都跟后来娶的妻子待在新家,那天也不例外。
空荡荡的别墅里,只有他一个人。
第二天他带病作为学生代表在毕业典礼上致辞,满脑子昏昏沉沉,连自己在说的那些字句是什么意思都不太清楚。
回到后台,他收到了孟韶让朋友送来的诗集,跟他被程宏远撕掉的那本一模一样。
明明对他上心,对昨晚的失约却连半句解释都没有,甚至都不亲自来找他。
他按捺住怒气,接过来一瞥,故意冷冷地问了一句,谁是孟韶。
现在想起来,那时的少年心性实在幼稚。
按说都是陈年往事,过去这么长时间,原本就算在心头闪现片刻也该付之一哂,转瞬即逝的,可在孟韶轻描淡写地告诉主持人,她不遗憾,她已经记不清了的时候,程泊辞不知怎么,心绪间蓦然泛起了波澜。
真的记不清了么。
而后典礼结束,他在大厅碰见她,两人不小心对视,她像看到陌生人一样撤回了目光,经过他旁边的时候,也完全没有打招呼的意思。
当年那一场大雨在刹那间鲜明起来,连带着让他回忆起了那种衣物带水紧贴皮肤的冷沉触感。
程泊辞也不明白自己在那一瞬间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举止,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拉住了孟韶的胳膊,叫她孟小姐,问她还认不认识自己,爽约有意思吗。
她的胳膊很细,隔着宽松的风衣袖子也握得出纤瘦的轮廓。
看到孟韶眼中的愣怔与讶异,程泊辞的心情一下子安定下来,像被起重机吊到半空的货物又重新落回了地面。
她的眼神是记得他的。
至少没把他这个人忘干净。
工作之后,孟韶经历过很多突发状况,有时采访对象不配合,有时搭档抢话忘词,却从没有哪一次,像现在程泊辞的问话一样,让她觉得这么束手无策。
几秒钟之后,她调整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不好意思,走得太急,没看到。”
顿了顿,又迟疑着问:“所以那次,你去了吗?”
她听程泊辞的意思是这样,但又不能确定。
周围有人望向他们,孟韶试图将胳膊向外扯了扯,程泊辞像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松开了她。
他没有回答,只是看她纤细的手指还按在胃部,便说:“有没有空一起吃个饭。”
然后看着孟韶被包带勒出红痕的指关节,微微抬手向她摊开,要帮她拿。
孟韶如梦初醒般道:“我自己来就好。”
她取了寄存的行李,跟程泊辞走出演播大楼,夜色温柔,风中沁润着缱绻的草木味道。
他是开车过来的,带她到停车场,按了钥匙开锁。
车灯闪了闪,程泊辞替孟韶拉开副驾驶的门。
孟韶坐进去的时候,他身上冷澈的气息擦过了她的脸,她不由得有些恍然。
他又替她关门,从车头绕到另一侧上来,打火之后,将车子驶出了停车位。
孟韶的余光无意间落到他放在方向盘的手上。
手指修长,纯黑的皮套衬得肤色净白,衬衫和西装层叠的袖口露出一小块腕骨的形状。
他打方向很稳,开车的时候也有分寸,不会骤然加速,也不会急停,从容不迫,好似可以掌控一切。
“想吃什么。”程泊辞问。
孟韶说都可以,看了眼他车载屏上显示的时间:“商场是不是都关门了?路边随便找一家吧。”
程泊辞“嗯”了声,开了一会儿,就近看到一家开在居民区旁边的砂锅粥,店面还算干净,便把车靠边停了过去。
居民区的栅栏里面开满了芍药,碗口大的花在昏暗的光线中呈现出偏深的颜色,枝叶扶疏,灿烂盛放。
走进店门的时候,孟韶听到程泊辞问她做记者是不是很辛苦。
“还好,应该没有你们辛苦,但是需要一直追着热点跑,忙起来的时候是真忙,有时候收到通知就要马上订机票去采访,然后熬夜出稿子。”她说。
给程泊辞讲了几段采访的经历,觉得他应该也没那么想听,她便把话题从自己身上转移开,问他毕业之后都在做什么。
程泊辞答得简单,只说在外交部待了一年之后被外派,现在刚回来不久,之后应该会在领事司工作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