焐热(72)
有些遥远,大概是从不远处树林的枝上落下,那边应该是南方。
眼睛已经彻底看不见,只剩血红色的光,黎疏撕下一片衣条,绑住双眼,仔细聆听着周边的动静。
树林间雪块落下的声音不时传来,还有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刻意放缓、逐渐接近的脚步声,踩住雪的时候会发出轻微的吱呀。
其余人都像是招募的刺客,黑衣蒙面,动作庆民,唯有前方的叛贼首领穿着盔甲,脚步声很重,他微微往右侧挪动,再停住。
像是做了什么动作——应该是一个命令。
黎疏握紧了剑。
天下雪了,无声的雪花如同一道幕布笼罩在周边。
在利风劈开雪花袭来的刹那,黎疏注意力骤然敏锐,避开身后的刀,手腕轻柔地转动剑柄,一个弧光,迅疾地划破了举刀人的喉咙。
而后,再次把剑插在雪地上。
聆听雪块落下的声音。
周边的声音倏然静止,像是都掩入了风雪中。
有人倒下、血液迸射,他们大概并未预想到黎疏蒙了眼也还能如此厉害。
东南侧有个人往后退了一小步。
仍旧寂静。
没有人出声,除了雪落。
无声无息,轻柔地雪落。
有呷一口茶的功夫,他们似乎在无声用眼神交流,而后,东、西、北三个方向再次袭来三个人——
东面靠近树林的一侧,还有个人蹬紧了雪,在等待冲刺。
利刃从三面袭来。
黎疏下腰避开,刃光在上方滑过他的脸——
黑暗。
他很早就习惯了黑暗。
已不记得多大年纪,随爹娘坐马车,也是这样连绵的雪天,印象中好像是第一次见血,娘亲把他抱在怀里,笑着掀开车帘惊奇地望。
一窝土匪在夜晚袭击了他们,面对手无寸铁的他们,随意屠杀。母亲把他死死护在身下。
他抬起头时,也有灼热滚烫的血液溅射到他眼睛上。
无数条血色人影。
在上方母亲的心跳已然不动,土匪们没有发现他,抢掠财宝而去。黎疏从母亲身下爬起来,发着烧往前走。
天降大雪,他东一脚西一脚地踩着雪的声音,漫长的白和漫长的寂静里只有他一个人。他晕倒在路边,是刘大娘把他救了起来。
但他始终知道,刘大娘不是他的亲娘。
她对他并无关爱,只不过把他养在柴房里,每日给他两个馒头。刘大娘希望把他养大了能砍柴、种田。
直至十岁,黎疏都没有跟刘大娘说过一句话。
他每日默默地练剑,在荒山野地,在漆黑的柴房里,他听得见所有老鼠窜行而过的声音,以及山间兽叫。
前去袭击的全部被杀了。
在一招之间。
雪地上倒着五具被割破喉咙的尸体,以及如花一般溅射的血液。
黑衣人开始胆怯了,黎疏只是静静站在雪地中间,并不靠近,可只要他们接近他身侧三尺以内,无论多么小心翼翼的动作、多么出其不意的偷袭,都会被他一剑封喉。
这次,他们停顿了很久,没有袭击他。
再次传来的便是剩余九个人往四面八方逃走的脚步声,他们故意用步伐来扰乱他,让他无法追踪具体的目标。
黎疏听得到任何人。
然而他停在原地,没有上前。
雪花落下的动静彻底覆盖住周围,黎疏往前两步,那名坐在马车中的怀孕女人惊恐地用手捂住的嘴,牢牢憋住自己的喘息声,浑身的衣物颤抖着,像是很害怕、很害怕。
黎疏什么也没说,转身,把剑收入剑鞘中,走入林间。
第一次,他没有杀掉任务对象。
不知道为何,他心中有种奇怪的寂寥,那个女人流着泪的神情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很像。
他清楚地知道如果他杀了那个男人,这个女人就会很难过。
像她一样难过。
雪下大了,簌簌落在肩头,黎疏骤然停住脚步,伫立良久——什么时候他开始感觉到了别人的痛苦?
眼睛里流下血。
已经看不到一点光亮。
此时此刻,他脑海中浮现的却始终是她的面容。黎疏继续往前走,走了很久,很久之后,才再次停住脚步。
抬起头面对着雪花。
-是不是因为,他其实很想,再见她一面。
黎疏见到了于凉凉,在体育课的围栏边,她抬起头像是在看初升的月亮。明明以往月亮不会这么早出现。
黎疏走过去,站在她旁边。
月亮小而朦胧,像一点离开前未尽的目光。
过几分钟,于凉凉便离开,好像只要他在她身边,她就总是会离开。
黎疏侧身凝视她的背影。
他并不想困扰她,只是很多时候,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看见她时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