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麻子(5)

作者:宴惟

顾招怀解下军装交给大奶奶妈子,俯身凑到梁景笙右脸旁看他牌。他正好摸牌,上来个花儿,便又去牌尾巴摸牌,是个幺鸡儿,不待顾招怀看清丢了出去,点了大奶奶的炮。他对打法一知半解,听三奶奶在他耳边说话:“摸尾巴点炮,三圈哩。”他心里头一惊,掰着手指头数多少钱,没等他数清,桌上笑起来了。

“三圈不怕,四丫头的账总归记在当家身上。”不知是谁先起的话头,三奶奶不依,“大姐姐得了钱,我俩还没有呢。”她说着,掐二奶奶腿根让她帮自己,二奶奶便也开口,“我的也要记在当家账上。”

梁景笙又掰指头数三人的账都记在顾麻子头上是多少钱,可周遭吵着,越算越乱,慌慌忙抬头瞧顾麻子面色,他还是淡淡的那样子,遣还没离开的副官去账上支钱。

副官很快把钱支来,袁大头一大口袋,叮叮当当的响,给倒在去了麻将子的桌上

梁景笙睁大眼睛瞧眼前这小山似的钱,偷摸捏起枚搁嘴里咬,又吹着拿到耳边听,嗡嗡的脆响。顾麻子低头瞧他模样,不知是该笑还是如何,拉他起来朝后摆手,“散了散了。”

直到入了后院,梁景笙才回过神来,把手里那枚袁大头揣进口袋里,喃着:“我这辈子也没瞧过这阔场面。”他抬起头,有些赧似的:“比村里张员外娶儿媳妇儿还阔呢。”

顾招怀忍不住笑,头一回扭头打量他新入门的四姨太太,一双黑亮亮眼睛,白脸蛋子,鼻根儿高高的,一张小脸在笑。

“往后别同她们打,你这脑瓜子还不够烟儿一口吃的。”

“你……你大王岭里真有一间大敞屋,叠满银元吗?”梁景笙小跑跟在他后头,大着胆子问他。

“不止一间。”顾麻子想起外头对他的传言,压低声音停下脚步,“还有间装满了枪,突突的杀人呢,按排排杀。”

梁景笙撞到他的背,往后趔趄几下,噤了声儿。是给他吓着了。

第5章

回到屋头,梁景笙把袁大头塞到被缝儿里,想他逃时可得悄悄的,万不要叫他发现,按排排杀人,那得多少脑袋和血,宰鸡也没有这么宰。

很快的,他逃的机会便来了。顾麻子得去城郊山里寨子一趟,军里下的命令,为那顾麻子也觉脏的事儿,那寨子种有大爿的罂粟,过不了多久,白的、红的花儿便要包住寨子。皖城军的军饷打哪儿来,自然从大烟上来,收来交给烟馆,制成大烟再卖给平头百姓子,这哗啦啦的银元便来了。

这差事落到顾招怀头上,晓得是挤兑他的弄就。步兵团下边三个营长不服他,那些个兵蛋子不服他的也不少,背地说他沾从前做土匪的光,一来便坐到这位子。他随他们说去,毕竟是实话。他可没骗梁景笙,大王岭上除了钱,还有一屋子的枪杆子,哪天他不高兴,没准儿又当回土匪去。

顾麻子不搁家住,梁景笙的心活泛起来,有天儿夜里悄悄摸到后头罩房,让他瞧见上锁的后门,锁锈了,他寻思着,一脚能踹开,出去就是窄窄的衖子道,是别人家的屋前,也就没人再能逮住他。可王妈子实在瞧得紧,后头再没机会。白日里他总被三个奶奶拉去打麻将,腾不出身儿,借故上茅房妈子又跟着,是寻不着机会。

相较耗子精似的王妈,他更欢喜同三个丫头说话。年岁大些的那个有二十,唤小竹。剩下的两个十七,外人叫她们大梅丫头和小梅丫头,是双胞姊妹。她们仨儿老挨王妈的训,梁景笙有时气不过,暗地里发劲儿“折磨”她,但他那儿脑袋瓜子,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无非累累她的腿。

知道自个儿打牌的账记在顾麻子头上,梁景笙再不敢胡乱丢牌,生怕输钱太多顾招怀回来找他算账,倒也让他赢了点儿钱,在牌桌上摸清这大院里常见的几号人。顾麻子有五个孩子,三个男娃娃,两个小丫头。大奶奶膝头下一个儿子,跟他差不多大;二奶奶、三奶奶各有丫头,都上学堂。那天儿他桌上瞧见的,是三奶奶的,性子最娇。顾麻子城里置了好几爿店,卖的各式各样。乡下置有田,亩数听着不少,还有些零散股票,账上每日都进钱。梁景笙不再掰手指头数,是数不清哩。

大少爷平日上学堂不常回家住,置有宅子、佣人养着,梁景笙头一回瞧见他,是三月二十九。花厅的麻将没打上几圈,梁景笙便点了五回炮,嚷着不打了。正巧厨房妈子买菜回来,从摊贩子手里买回两斤银鱼,这鱼儿长不大,炸着吃怪香,给大奶奶瞧过,要进厨房炸着给她们消遣吃。梁景笙正好说要去看杀鱼,一溜烟儿跑到厨房口桃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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