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155)
词遇回想着医生丢给他的话语,静静看向陈叶尽。
住一周院,似乎又瘦了许多。巴掌大的脸蛋,带着怏怏的病色,愈发显得可怜。单薄的身躯拢在松松垮垮的病服里,像片薄纸,被风一吹就倒般。
词遇走到他面前,从纸袋里取出新买的衣服和鞋子:“换上衣服吧,可以出院了。”
陈叶尽没理会他,目光仍然落在窗外。
词遇眉头蹙了蹙,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忍住了。等待半响,见陈叶尽纹丝不动,索性拿过外套先给他披上,然后一掀被子,半跪在地,抓住他的脚搁在自己腿上,抬手帮他穿袜子。
陈叶尽冷冷说:“松手。”
他之前没理词遇,此刻词遇也没理他,强按着他把袜子穿好了,便要去脱他换裤子。
陈叶尽有些抗拒似得,猛地一挣:“够了,我自己来。”
词遇抬眸看他一眼,松开手,默不作声地站起来,注视他自己慢慢地脱掉病服,换好衣裤和鞋子。
他下床时,双腿发软,一时没能站稳。词遇刚把他扶住,就被他一把甩开。
这样的态度,要是搁在以前,词遇肯定翻脸了。但是此时,词遇脸色略略一变,却没有对他发火。
“那走吧,”他用克制的语气说,“车已经等在外面。”
“走?”陈叶尽突然语带嘲讽,“去哪?”
词遇一顿,说:“当然是我那。”
“我不想去。”
“……”
“我可以走,不用你的车,并且我打算回自己家,不是你那。”
词遇看向陈叶尽。
陈叶尽也抬起眼睛,直直看他。
两人无声地对视片刻,词遇一皱眉,压着嗓子,说:“好了,别在这儿闹脾气,先跟我回去。”
他话语里多少有些让步的意思。或许对词遇来说,能忍耐着不发作,甚至还说出这么一句话,已是法外开恩。
然而,陈叶尽只感到一阵强烈的疲惫与无力。
“词遇,我没有闹脾气,一直闹脾气的是你。我不是神,我只是普普通通的人。你放不下过去,你要仇恨,你要报复,那是你的事情。但我并不想被过去拖累着过一辈子,以后的时间还很长,总不能一直像现在这样,莫名其妙,不清不楚。”
词遇听着听着,脸色逐渐冷了下来。
——陈叶尽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表情,语气,跟他说过如此决绝的话语。他凭什么这样说?当年把他推开,转背一跑就是七年,再次见面,口口声声说对不起他,说会努力弥补过错,现在,却摆出一副反倒是他受了伤的样子?
他凭什么?
词遇觉得自己应当发火,可自他心底蔓延而过的,却并非愤怒,而是一种无所适从的迷茫。
眼下的陈叶尽跟以往很不相同。
虽然整个人还生着病,身体虚弱,可黑眸里的情绪,固执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或许,在最初的开始,当两人第一次相见时,他明明已经走过他身边,却又一收脚步,折回来,好奇地打量他,问他的名字,就是被他眼底里的这抹神色吸引。
迷人的,又可憎的。
词遇忽然有点无措,拧了拧眉,不由再次退让:“把你弄伤,是我失控了,我以后会注意。”
陈叶尽一扯嘴角,涩然地笑了。
他看着词遇,轻轻叹口气,说:“词遇,你没听懂我的意思。重要的并非你做的事情,而是我自己,我不够好,我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强大,能够承受一切。我真的累了,不想再陪你耗下去。”
词遇眼神绷紧。他完全没想到,自己都几乎低头认错了,陈叶尽竟还是毫不领情。
离开自己?
不可能!
他脸色一沉,阴郁地盯牢陈叶尽,再出口的声音,隐约透出愤怒与焦躁:“你又来了!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你以为我们的事,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你以为你想走就能走?我告诉你,不可能!”他低吼着,不由分说地抓住陈叶尽手腕,拽着他强行往外走去。
陈叶尽身体没完全康复,没多少力气,词遇拽他走得很急,他上气不接下气,到停车场时,累得快动不了,扶住车门,一弯腰,闷闷地咳嗽。
词遇被他弄得心烦意燥,想推他进车里,听见他的咳嗽声,忽然又有些心软。不耐烦地”啧“一声,抬手把他外套拢好,理了理他被风吹乱的头发,握住他的手坐进车里。
SAM从后视镜里扫了扫气氛别扭的两人,无言地发动引擎,把车开出停车位。
陈叶尽猝然一震。
本来就缺乏血色的脸,像是泼了大团的漆般,霎时一片惨白。
他从车窗玻璃外,看见了一个人。
那人站在离停车场不远的地方,面朝车的方向,娇小的身躯颤栗着,双眼骇然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