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置年(8)
科信作为互联网一代巨头,算法工程师招聘门槛相当之高,非名校连简历关都过不了——招聘需要花费几个工程师一个多小时的工作时间,简历不够好,面试就是浪费公司资源。能进科信,起底也是前几名的高校。
冯诺一咀嚼了一会儿嘴里的豌豆,有些惭愧地说:“五道口男子技工学院。”
来了来了,马上对方就要露出那种表情了——疑惑、惊讶、不解,然后问:“那你是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的呢?”
出于礼貌,郑墨阳并没有这样反应,只是问:“这么好的工作,为什么辞职?”退一万步说,辞职之后,也理当跳槽去其他独角兽公司或者发展前景良好的初创企业,为自己谋求股权和薪资上的利益。
从冯诺一现在的处境来看,他并没有这么选。
“很好吗?”冯诺一回忆了一下那四年大厂时光,“没有正常的休息,没有周末,身体长期亚健康,几年前我还差点猝死在工位上……也不是那么好吧。”
大厂就像围城,外面人人羡慕高出普通应届生几倍的起薪,但在里面的人才知道拿到优渥的待遇要付出什么。
“老板拿一个人当三个人用,二十多的时候靠着年轻硬撑,三十多了不好用了公司随手就能把你丢掉,”冯诺一说,“我们就是个一次性消耗品。”
郑墨阳在桌子的另一边沉默了,毕竟他就是不拿码农当人的资本家本家,并且未航还是大厂里加班时间最长、画饼最厉害,员工猝死新闻最多的。
然而高昂的年薪还是让无数人才前赴后继,卷生卷死,为公司燃烧到油尽灯枯。牺牲了自己,点亮了郑墨阳的致富之路。
郑墨阳理智地绕开了这个话题:“差点猝死?现在身体恢复了吗?”
冯诺一看了他一眼,觉得自己还住在人家屋檐下,应该懂得进退,以免待会儿被踢出去自生自灭,于是止住了对资本家的声讨:“之前是因为加班熬夜血压偏高,所以血管器质性病变,近几年作息健康了就好起来了。”
这种血管病变是不可逆的,每天承受过劳和压力,心脏脆弱得随时都可能崩溃。好几个同行都是前一秒还气壮如牛,下一秒就心梗猝死。
冯诺一看着郑墨阳——这群衣冠禽兽!
郑墨阳没有听到他内心的嚎叫,很宽慰地说:“那就好,身体最重要。对了,没有手机很不方便,这个你先拿去用吧。”说着拿出冯诺一打过电话的那部手机,从餐桌上慢慢地推给他。
冯诺一的内心一秒熄火了。这还怎么生气,这没法生气。
“谢谢,”冯诺一小心地把手机挪过来,“等我买了新的就还给你。”
“没关系,”郑墨阳说,“当成我的回礼吧,你做菜真的特别符合我的口味。”
这是自己过度联想吗?怎么感觉跟“面试通过”似的?
餐厅里突然响起消息提示音,郑墨阳拿出另一部手机,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然后迅速恢复正常,放下筷子对冯诺一说:“那里有洗碗机。”
冯诺一长出一口气。太好了,他平生最烦的事情就是洗碗,让郑墨阳洗又有点劳烦大驾的意思——他刻板印象地觉得大老板应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你要想去手机专卖店的话,明天我带你去。”郑墨阳说。
“不不不,”冯诺一迅如闪电地拒绝,“我自己走过去就可以。”
“你知道在哪?”
冯诺一朝他晃了晃刚拿到的手机:“这不是有地图导航吗?”
“一起去吧,”郑墨阳看着他,语气透露出温和的坚定,“反正我最近没事,陪你一起走走,就当散心了。”
哦对,冯诺一想起来,郑老板已经是前老板了。去年年底才爆出来的消息,未航年仅三十一岁的CEO宣布卸任,直接从热血青年一步迈入退休生活,引发了各种猜测和传闻。
其中之一就是,郑墨阳*本就不是自愿卸任的,他是犯了什么事,被某部门请去喝茶,强行退休的。
这消息虽然阴谋论,但却比较靠谱,毕竟去年年中,未航刚宣布了进驻北欧的计划,雄心勃勃想要抢占硅谷几家巨头的世界市场,创始人怎么会突然退位了呢?
里面必有隐情。
冯诺一本人虽然已经离开互联网行业,同学却都还在大厂里呕心沥血着。据在未航担任架构师的舍友透露,郑墨阳确实整了什么小动作,但具体情况就不得而知了。
公司正如日中天,一手将它培养壮大的创始人却要被迫下台,理论上来说,郑墨阳这时候得个抑郁症也不奇怪。冯诺一之所以觉得他是跳海而不是游泳,其实这也是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