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鸟(65)
说完,他又有些无奈地笑起来:“我知道我太幼稚太任性了,居然拿自己的命换出去玩的时间……我也知道我吃不了苦,小朋友都可以忍耐的事情我却不行……老婆,你骂我吧,骂醒我就再也不想了。”
他耷拉着眼皮,不再期待什么结果,心里却因为说出口的话轻松了许多。但季南风却没有立刻否决他,只是轻轻握住他的手说:“崽崽的想法我收到了。”
明明季南风什么都没有答应,燕鸥却在这一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实,结果已经无所谓了,他苍白地笑了笑,便闭上眼,难得安稳地睡了过去。
季南风坐在他身边,帮他重新盖好了被子,看着他的眉头逐渐解开,看着他的呼吸渐渐平稳,才深呼吸一口,把脸埋进了掌心。
他完全可以理解燕鸥的心情,又或者说,就连他自己眼睁睁看着燕鸥这副遭罪的模样,都无数次产生过放弃的念头。
他何尝不想扯掉这些勾勾连连的输液管,和燕鸥一起离开医院、潇潇洒洒地远走高飞?但一想到背后的筹码是他本就余额不足的生命周期,一想到放弃之后所带来的不确定性,季南风便又再次陷入痛苦的两难里——似乎又回到了先前是否要做手术的那场艰难的抉择之中。
临近傍晚的时分,燕鸥依旧在昏睡着,季南风思索良久,还是起身去找了医生。
医生见到他,开门见山道:“他的白细胞稍微上去了一些,但效果还不是很稳定,如果这段时间再恢复不到理想的数值,化疗可能必须要暂停了。”
一来就听到这糟糕的消息,季南风心里一紧:“能上去是不是说明至少是有用的?”
医生点头道:“之前担心他的骨髓造血功能受损,现在看,应该可以暂时排除这种可能,只不过他本身对升白针实在太不敏感,根据观察来看,他本人对化疗药物的反应也很强烈……总之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之后的路只会更加辛苦。”
季南风闻言,胸腔像是被压了块巨大的石头,喘不上气来。
犹豫了许久,他才开口道:“……医生。”
季南风开口的时候,他从自己的声音里听出了强烈的颤抖——他真的很不想问出这个问题,但是听到之后的疗程会只更难受、又想到燕鸥这段时间痛苦到崩溃的模样,他还是咬咬牙,说:“如果这样的话,我们能不能考虑……不治了?”
医生本来正忙着手中的事,听到他这个问题,便抬起眼看向他,目光中似乎没有太多意外——这样的问题,他似乎已经听过无数遍。
“这个问题你们要自己考虑清楚。”医生平静地说,“化疗一旦开始之后就不要随随便便停了,中途放弃只会让停止生长的癌细胞继续生长,这时候癌细胞可能就已经产生了耐药性,对原有的方案不敏感了。”
医生顿了顿,继续说:“这还算是比较理想的情况,还有很多病情比较严重的患者,在终止化疗之后,癌细胞会加速分裂,甚至会致使潜在转移病灶转移的现象,所以你们一定要考虑清楚——因为一旦选择放弃,就几乎没有后悔重来的机会了。”
季南风听完,手心里攒满了汗水。
他跟医生道了谢,又在医院走廊上待了很久,直到身后的病房里又传出燕鸥抑制不住的口申口今,他赶忙回到燕鸥身边——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紧紧握住他的手,看着他森白的脸上爬满汗水。
这次醒来,燕鸥没有再提放弃治疗的事情,只趴在季南风的腿上,乖乖地仍由他抚摸自己。他努力告诫自己,不要再说丧气话,但他的眼神却始终控制不住去看窗外的景色。
这是个平平淡淡的傍晚,夕阳垂暮、燕雀归巢,大片大片的橘色洒在窗台前,染红了苍白的病房,染红了季南风的侧脸。
燕鸥的脑海里浮现出季南风拿着画板泼洒颜料的背影,又看到自己拿起相机,把季南风和这暮色一起存在镜头之下,又一阵难以言喻的悲楚漫上心头。
但他这回什么也没再说了,只是把脸埋进季南风的怀里,似乎眼睛不去看,心里便不再想了。
燕鸥的神情季南风都看在眼里,他太知道这人心里在想什么,许久,他才轻轻开口说:“崽崽,我刚刚去问了医生,关于终止化疗的事情。”
埋在他怀里的燕鸥愣了一下,继而抬起头,眼神里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的惊喜。
看到他眼里的期待,季南风的心脏又缩紧了一下,他酝酿了很久,才说:“……他告诉我,这件事情必须要慎重考虑,几乎没有任何反悔的机会。”
在燕鸥迷茫而恍惚的眼神中,季南风将医生所说的话,所提到的风险,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燕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