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鸟(6)
燕鸥和季南风在接管它之后,每天悉心照料,对着逐渐成型的花骨朵望眼欲穿。今天这花茎终于朝上打了勾,苞尖儿也抬起来了,掐指一算,这四年等一回的日子总算要来了。
“我做了功课,看这样子,估计还有个三四个小时才会开。”季南风说,“我们先收拾收拾,准备一下。”
季南风口中的准备,可不是端两把椅子开两瓶酒,坐在花铺前静候佳音。他们要搭设备、准备画材——他们要把这一现昙花圈进镜头里,拉到画里来。
燕鸥被季南风的心情感染到,抬眼问他:“你想好这次用什么画法了吗?”
“本来打算画几张速涂,采用印象派的画法,快速记录整个盛开的过程,但是细想来还是太过潦草,不精细。”季南风说,“我感觉,油画对于昙花来说还是略显厚重,我的功底还不足以雕饰出那份白锦无纹、剔透玲珑的质感来。”
季南风这番话颇有些自谦的意思,燕鸥是最清楚他所谓“功底”的人——他当年以艺考状元的身份考进了央美的油画系,是国宝级油画大师陈老的得意门生,现在的身价也在国内青年画家中一骑绝尘,是不可多得的天赋和努力并存的天才。
他这么说,必然是有更合适的法子。燕鸥很喜欢听他讲画,便提议道:“那尝试一下国画,怎么样?工笔的细腻笔法最适合勾勒花丝了。”
“巧了,我就是这么打算的。好久没画了,不知道有没有把东西丢给老师。”季南风笑道,“一会儿我去楼上拿笔纸,然后研墨。”
两个人路过昙花时,都下意识放轻了声音,都说这花喜静,他们倒是怕声音高点儿,就惹得它不愿盛开了。
进屋子的时候,季南风下意识地回头看燕鸥的脸色,但犹豫了一下,只说道:“你先去洗澡,要拿什么器材,我上楼一起搬下来吧。”
燕鸥知道,季南风早已经发现自己状态不对劲了,又怕总是提自己会不高兴。
他看了一眼那楼梯,想到那一堆沉得要命的器材,便也不推脱了。
“三脚架、补光灯和ND镜都还在老地方,快门线放在第二个抽屉的小盒子里,相机就拿A7S3,镜头我已经装好了,直接拿就可以了。”他叮嘱道,“慢点啊,别着急。”
季南风没说什么,只低头揽住他的腰,亲了亲他的鼻尖。
季南风一亲自己,燕鸥就忍不住想笑,这次也不例外。他弯起眼睛扬起嘴角,抬头回吻上季南风的唇边。
他太喜欢季南风身上的味道,无论他临出门前喷什么样的香水,细细贴近他的皮肤,就能嗅到一丝被藏在香氛之下,独属于他本身遮不住的草本气息。
很久以前燕鸥就跟他提过关于体香的事情,季南风自己感觉不到,燕鸥就默认了这是画室的纸墨浸泡出的香气。
燕鸥本就有些疲劳,被季南风抱着就想趁机躲懒,但很快,尖锐的疼痛从太阳穴穿过,眼前的画面再次有些发暗。燕鸥的笑容凝住了。
他屏住呼吸咬着牙,强行做出一副蜻蜓点水般点到为止的干脆,然后转过身去,故作轻松道:“好了好了,再耽误就来不及了。”
再耽搁下去,他们连花都看不成了。
至少一起看完花开再走吧,燕鸥凄楚地想,这花为这一天等了四年呢,他跟季南风都还没有走过第二个四年。
季南风终于忍不住,再次担心地唤道:“燕鸥?”
燕鸥怕藏不住自己那惨白的脸色,他不想扫了这四年一遇的兴,便转身冲进浴室里,忍着难受道:“一点头疼不碍事,你快去拿设备吧!我马上洗完陪你研墨!”
燕鸥不知道季南风在外面驻足了多久,才忧心忡忡地转身上了楼,他只知道刚一进浴室,他的耳膜就被尖锐的耳鸣声刺穿了。
他头疼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样的症状也时常出现,所以他还算镇静。
在眼前陷入了短暂黑暗的前一秒,他迅速扶住了水池边缘——经验告诉他,只要不倒下,一会就好了。
他紧紧抓着水池边,牙关也死死咬着,心里不停默念道,拜托,至少让我平平稳稳熬到今晚结束。
似乎是上天终于听到了一回他的祈愿,下一秒,疼痛就真宛如一根细丝般,从他的脑海中满满抽离了出来——除了还有些许恶心之外,算是缓过来了。
燕鸥松了口气,打开水龙头冲了把脸,全身却被冷汗浸了个透。
等待视野满满恢复的途中,外面又传来季南风试探的声音:“崽崽,洗好了吗?东西我已经搬好了。”
燕鸥骤然惊醒,赶忙转身进去放水:“我马上就来!”
但他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