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鸟(36)
他低着头,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手里的小鸟,满脑子却都是那只躺在手术室里的小鸟。
季南风伸手轻轻捏住了纸鸟的翅膀尖尖,就像是握住了燕鸥的手指,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在内心祈祷着——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他希望燕鸥可以接收到自己的能量。
这一场等待,季南风经历了太多太多,从哀嚎哭泣的女人,到泪流满面的家长,很多台推车从他的身侧被推进退出,很多喧嚣在他耳边起起伏伏。短短的半天时间里,他似乎经历了无数人的生死悲欢,唯独他的小鸟躺在面前的笼子里,安静得像是一颗坠入海底的珍珠,世事纷扰皆与他无关。
时间不会因为他的焦急而变快,有那么一瞬间季南风甚至开始怀疑,决定做这场手术到底是不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直到下午接近五点的时候,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正在季南风腿上睡大觉的杜小康立刻弹射起来,季南风也立刻起身,绷着脊梁骨迎了上去。
医生戴着口罩,季南风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知道他手里拿了个小盆,不用猜也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在手术之前,季南风就已经拿过海量的相关资料,看过文献,也看过手术实拍的照片,对于眼前这盆东西早已经有了心理预期。
但当他看到那一盆掺杂着血水的东西的时候,心脏还是下意识地收紧了一下——他并没有觉得恶心反胃,只是觉得心疼得不行。
这么大的一个瘤子长在脑袋里,崽崽该有多辛苦啊。
季南风慌忙抬起头看向医生,看到他眼神的一瞬间,季南风似乎就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
医生说:“比想象中成功很多,没有伤到脑组织,功能区也保护得很好,是非常难得的奇迹。”
季南风长长松了一口气,眉头也纾解开来,只觉得悬着的心终于缓缓落地了。
但这毕竟是最严重的四期,奇迹会有,但不会一直存在。燕鸥脑袋里的肿瘤因为面积太大,有的位置并不能完全切干净——这意味着,复发是必然的,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好在已经经历过一次彻头彻尾的煎熬之后,季南风早已没有了当初的贪心,眼下他只觉得,燕鸥只要能平平安安从手术室里走出来就好。
“现在手术已经基本完成了,等他麻醉醒了就能出来了。”医生说,“不过脑部手术结束之后都要送去ICU观察,确认没有什么问题之后会转入普通病房。你也不要焦虑,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好。”季南风点点头——这些事情他都在术前详细地了解过了。他应该就是医生眼里最喜欢的那类病人家属,遇到不懂的会问、医生说的都听,绝不胡搅蛮缠、从不擅自行动,永远听话、不给任何人添乱子。
此时,一旁抬头望了好久的杜小康扯了扯医生的衣摆,想让他把手里的盆盆拿低点。
怕血腥画面刺激到杜小康,季南风伸手想把他往回拉,结果这孩子比兔子还机灵,手还没伸出去的功夫,这家伙就已经溜到一旁,医生笑了笑,把盆拿低了给他看。
下一秒,他就皱着鼻子转过身来:“啊!”
季南风以为他会嫌这东西恶心,刚想把他的眼睛给捂上,就听那孩子惊呼:“好大!比我的大多了!”
季南风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这孩子也是经历过这样手术的人。
杜小康又小心翼翼地凑到盆前,又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嘀咕了一句:“感觉脑袋都塞不下。”
肿瘤大可不是什么好事。季南风听得舌根子发酸,心里也难受起来。
结果又听杜小康说:“燕鸥哥哥真厉害。”
季南风没能理解他的脑回路,只能回头等着他的解释。
“我爸爸说了,聪明的人脑袋大,燕鸥哥哥一定很聪明,脑袋里面才能装那么多东西。”杜小康想了想又拿起那只大脑袋的小鸟,说,“看,像不像。”
季南风和医生一起忍俊不禁起来。
“等你燕鸥哥哥出来,你可千万别说他头大,他会生气的。”季南风说。
“为什么?”杜小康很惊讶,“夸他聪明他还要生气?”
“嗯哼。”季南风笑起来,“你燕鸥哥哥很小气的。”
杜小康睁圆了眼睛,好好思忖了一番,这才捂着嘴,凑到季南风的耳边小声对他说:“他之前还跟我说你很小气。”
说他小气,说他舍不得自己的宝贝,所以杜小康才千里迢迢给他送可达鸭来,看望这位伤心的人。
季南风想到这里,只是笑笑,没有否认:“是啊,我们都小气,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嘛。”
杜小康又被戳中了莫名其妙的笑点,一个光头的病孩子在充满悲伤的走廊里咯咯大笑,这样有些冒失的举动,却让一众哀伤焦虑的家属们看到了一丝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