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烂俗人(20)

作者:茶榷

到了二楼,四人和家属碰面。

死者的父亲和母亲都在,母亲一直在低声啜泣。

父亲扶着母亲的后背,他的眼睛也哭红了,留有泪痕。

四人的表情变得肃穆凝重,连速来爱笑的老张也不再笑。

任何语言在这时候都显得苍白,沈浔不善言辞,只说了一句,“节哀。”

他们一齐留出几分钟的空白的沉默,让两位整理心情。

随后,负责解剖的沈浔,按照流程,准备向死者家属介绍今晚的解剖工作将如何进行。

意料之中的是,他才起了一个话头,就听到母亲的嘶吼和哭腔,“我不听!不要和我说这个!你们都要解剖了还和我说这个!如果我不同意就能不解剖吗!”

父亲红着眼睛道歉,“抱歉,因为我妻子现在心情很悲痛,并不是有意针对你们,我们是尊重你们的工作的……”

沈浔最后只好郑重道:“解剖工作完成之后,我们会把内脏放回,会立即缝合所有的切口,逝者穿上衣领稍微高一些的衣服就可以基本遮住身体上所有的缝线,殡仪也会进行化妆,我们会让逝者体面的离开,这是法医的职业道德和人文关怀。”

进解剖室前,四人已经将衣着更换完毕。

包括一层塑料PE手套加上两层橡胶手套、活性炭口罩、手术衣、一次性发套和鞋套。

因为阮温茂第一次亲自动手解剖,沈浔特意叮嘱道:“小阮你千万不要把手套划破了、剪破了,也不要把针尖戳到手指上,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阮温茂点头,“好,谢谢沈哥。”

尸体已经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搬上金属解剖台,净化空气系统被打开,对驱散尸臭起到一些微末的帮助。

老张举起相机,对尸表检验中的每一处发现进行拍照和录像。

开始解剖前,四人站成两排,一齐对逝者九十度鞠躬,以示尊敬。

然后沈浔拿起解剖刀,落下了从胸骨柄的上方,沿胸、腹中线,绕过肚脐,到耻骨联合上缘的第一刀。

.

从解剖室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半,留给赵哥的时间不多了,毕竟他还心心念念十二点之前回到家,所以赵哥是第一个走的,叫了一辆出租就溜之大吉。

“小阮呢?”老张问。

“去卫生间吐了。”沈浔答。

老张看向沈浔,小小的眼睛里透出了大大的疑惑,他犹疑地问道:“很臭吗?”

沈浔动了动鼻尖,嗅了嗅,“不臭啊,根本闻不到臭味。”

老张颇为赞同地点头。

不过自己闻不到,不代表别人闻不到,考虑到等会儿接他们的司机的感受,两人还是决定喷点酒精盖一下身上的味道,可惜找了一圈,只找到一个装酒精的空瓶子,原来酒精已经用完了。

于是他们就这样心安理得地放弃这个念头,打算就这么回去吧。

小阮和老张还要一起重返分局值班,警车在等他们,老张在等小阮吐完。

沈浔提前喊好的出租司机已经到了,可以先走一步。

走之前,他说:“老张,尸检鉴定报告和小阮就暂时交给你了。”

老张:“你放心吧。”

沈浔和司机有点交情,也让司机来殡仪馆接过自己好几次,深夜加上去殡仪馆接人绝对是另外的价钱,但是没办法,这个点既没有公交也没有地铁。

刚上车,就看到司机的耳朵上已经挂了口罩线,虽然遮不住臭味,但是能作为聊胜于无的心理安慰。

驾驶位和副驾位的车窗半开,也是便于散味。

音乐是佛教念诵、普度亡魂,听的人心灵仿佛在短短几分钟被净化了好几次。

直到此时,沈浔才能稍微放松下来,他可以想一些与工作无关的私事,他的身体和精神才真正地属于自己,而不是完全地属于职业和使命。

他想到了孟远岑。

打开微信一看,对方果然已经发来彩虹的照片。

时间是八点三十分,距离上一次看手机的时间,只相隔十几分钟,但足以构成一场堪比擦肩的错过。

肯定是要今天回复的,越早越好。

他先是发了一句。

【谢谢】

再解释不回消息的原因。

【抱歉,你给我发消息的时候我刚上解剖台,现在才从解剖台上下来】

做完这些,沈浔按灭手机屏幕,无声地看向车窗外无尽的深夜。

晾了对方足足三个小时啊,他想,照片还是自己主动要的。

而像眼前这种,间隔长达三小时的回复,换来的通常是对方的一句“没关系”,所谓的表面上的谅解,也不知道内心是不是真的觉得没关系。

然后他再回复对方一句“嗯嗯”,话题就这样走向尽头,简直合理合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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